我在丁胖子广场逗留了很长时间,那天晚上到旅馆的时候已经很晚。这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别墅,简陋的铁栅栏,生锈的铁大门,草坪像斑秃患者的头发,怎么看都不觉舒服。但老板很热情,是位天津哥们儿,肥胖,满脸的笑,很温馨。他把我带入昏暗的门厅。看样子房客们都已休息,所以他压低嗓门和我说话。他抱歉今天住的人多,不能安排大房间,但有小间的,凑乎一宿,明日就可换一间大的。小间10块,大的需要15块。我没有反对。他为我开了一个房。
里面确实很小,除放一张床外,再放一个大点的行李都困难。这本来是一间小小的卧室,主人又在中间加了石膏板,一分为二,变成两个单间。石膏板的尺寸达不到房顶,所以,上面约30公分的部分依然空着。既没有粉刷 ,更没有装饰,原汁原味建筑材料。这不像旅馆,倒像粗糙的工棚。我可以听到隔壁房客的鼻息,也能嗅到打工仔特有的汗臭。在美利坚的国土上,居然也有这等的住处,这是我以前不曾想到过的。
就在我准备适应新的环境的时候,我觉得什么东西在我的手腕上叮咬,又痒又痛。低头看,已有很多个扁平的疙瘩出现。凭经验,我知道这是臭虫干的。很多年前在中国乡下曾被臭虫咬过,但从未见过这种动物的容貌。这回,我真算遇到机会。我的床上有若干个扁扁的家伙爬来爬去,大者如豆,小者如米,深棕色,尖嘴巴,外形有点像虱子,故有学名叫壁虱。与此同时,我还看到巨大的蟑螂出来觅食,受到人惊动,立刻仓惶逃窜。
动物和人类本来是和平共处的。但有些动物在受到饥饿威胁时则会向人类索取。它们没有人类的智慧,没有人类的贪婪,也不懂人类的道德。就这么简单。
为了避免小虫们的袭扰,我想个办法,带了手套,不脱袜子,头部用一件球衣完全封闭。尽管有点憋闷,却预防了小虫们不受欢迎的零距离接触。
大概早上六七点钟,我就被旁边厨房里的声音吵醒。过去看看,原来是几位房客在做饭。有一个在切剁酸菜,另有一个在煎蛋,还有的在洗什么东西。大家低着头,表情呆板麻木。鬼佬早上见面会说:“狗的毛硬!” (早上好!)传统上中国人则说:“吃了没有?”这些年,大陆十多亿人的吃饭问题被解决,这种蹩脚的问候方式随之被省略,代之以善良的沉默。我初到这里,也没有和他们打招唿,只是看他们认认真真地做饭。中国人历来是做饭的能手。记得我们研究生院的导师也会在酷暑中起亲自下厨,只穿背心和大裤衩子。
突然间从哪里蹿出几个刁钻幼童,一边嬉戏,一边欢笑,打破厨房里的气氛。大人们立刻制止了他们的喧哗,说吵了别人的睡觉。于是,孩子们不再笑闹,大人们开始谈论吃,谈论美国的物价。这里东西比大陆便宜,蔬菜没有农药,老墨店的肉价打折真狠,几块钱一大袋。等等 … …
说着话,新的一天就开始了。房客们陆续起床,入厕,洗漱,早餐。男女厕所的门口都有人排队。男士们吸着烟,耐心等待。也有人显然是出去赶车,行色匆匆。我没有数清这里一共多少人,但凭着直觉,不会少于三十几个!这栋房子充其量也就百多平方,居然容纳这么多的房客!难怪会有臭虫和蟑螂!人这么多,卫生状况能不成为问题吗?我在国外居住多年,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蚁居,更不会想到在地域辽阔的美国,竟然也有这等的奇迹。老板显然非常善于经营,他把房子分割出十多个蚁间,外面的汽车库也变出几个卧室,走廊的过道里再加若干个临时床铺,使旅馆的接客能力大增 (昨天晚上,客人太多,老板本人在临时的床铺上过夜)。
看到这种景象,我的脑海里首先提出这样的疑问:这些客人从哪里?到哪里去?为什么会聚到这里?听口音,大家来自大陆各地,有东北的,北京的,天津的,广东的,福建的,还有从来没有听过的方言。
有一对 年轻夫妇带着婴儿要离去,老板驾车送他们到机场。 我问一句:
“回中国?”
“不叽。到旧金山。”老板代替他们回答。
我觉得气氛有点令人窒息。却不是因为蚁居的缘故。
落魄的画家
这种家庭旅馆在美国其实是非法的,没有执照,也没有监督。但在洛杉矶华人区里,周围全是华人,无人举报,所以它们才能生存。这种地方的卫生问题,火患问题,都不可低估。老板又为我调了一个相对大一点的房间,同样没有粉刷,更不会有装饰。为了降低成本,这里所谓的墙主要由石膏板组成,板间的缝隙显而易见。一旦发生火灾,一脑袋撞过去便能找到生路。
就是在这里,我首先结识了湖南来的画家老白。五十多岁,和齐白石同乡。为了节省开支,他只租了走廊里的一个铺,八美金一天。铺就在我房间的门口,我们自然而然就熟悉起来。他留着齐肩的长发,鼻子很尖,老是蹲在椅子上鼓捣那个笔记本电脑,样子很像一只老鹰。他来美国已经月余。喜欢红酒,但喝一点就上脸,眼睛周围红朴朴的,这时变成一只公鸡。我偶尔陪他喝一点。有酒助兴,他的话更多。本来他就很能侃。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