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竭力将父亲的恶行瞒着孩子们,而当时年幼的我也一直尽力逃避这件事,因此很多年后,我才真正开始全面理解这场暗杀与爆炸的恐怖之处,而我又花了同样长的时间,才开始真正直面我对父亲对这个家的所作所为所感到的愤怒。在当时,我还无法承受所有的这一切。恐惧、愤怒与自厌在我的胃中翻滚,而我却甚至无法开始消化它们。第一次世贸中心爆炸案发生后,我刚好十岁。但在情感上,我已经像一台关机的电脑。到我十二岁时,由于不堪忍受同学的欺凌,我甚至起了轻生的念头。直到我快二十五岁遇到一个叫莎伦的女人后,我才感觉到自己和自己故事的价值。故事里,被教导去仇恨他人的男孩,在成长为男人后,选择了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我穷尽一生,想要明白是什么让父亲走向恐怖主义的道路,而他的血在我血管中流淌这一事实,则让我倍感挣扎。我想通过讲述我的故事,带给人希望与启发,告诉大家一个在狂热的火焰中成长的年轻人,如何走向一条非暴力的路。我不能对自己的为人夸夸其谈,但我相信我们的人生都有一些特定的主题,而迄今为止我人生的主题就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余地。就算你从小到大被教导要去仇恨别人,你也仍然可以选择宽容待人,选择将心比心。
父亲因犯下滔天大罪而成为阶下囚,使得七岁的我生活从此面目全非,但这也让我的生活有了其他的可能性。在监狱中的父亲,再也无法将仇恨灌输进我的脑袋。更重要的是,他无法阻止我与那些被曾他妖魔化的人接触,并透过谎言,发现他们也是人——我会关心他们,他们也会关心我。真实的经历终将战胜偏见。我的全身都在抗拒偏见的影响。
尽管家庭破碎,母亲对伊斯兰教的信仰始终没有动摇,但和大多数穆斯林一样,她并非一个宗教狂热分子。当十八岁的我终于开始认识到一丝真实世界的模样,我告诉母亲我再也不在意每个人是什么身份——无论他们是穆斯林,犹太人,基督徒,同性恋还是异性恋——从今以后,我只在意他们是怎么样的人。她听着,点点头,说出了我这辈子所听到过最有力量的几个字:“我真的受够了仇恨的滋味。”
她的厌倦并非空穴来风。这一路走来,她比我们都要更辛苦。有段时间,她不仅带着头巾,还带着面纱,全身除了眼睛都包的严严实实:不仅因为她对信仰的虔诚,也因为她不想被别人认出来。
最近,我问母亲,当1990年11月6日她和易卜拉欣叔叔离开贝尔维尤时,她是否知道等待我们一家的是什么。“不,”她毫不犹豫地说,“我并不知道我将不再是一个平凡的母亲,不知道从此我的生活将一片狼藉,暴露在公众视野中,不知道我们将被迫躲着媒体,和政府部门打交道,和联邦调查局打交道,和警察打交道,和律师打交道,和穆斯林中的激进分子打交道。我像是跨过了一个人生的分水岭,从此回不到从前的生活。对于前方的困难,我一无所知。”
父亲被判处无期加十五年徒刑,无权假释,现在在伊利诺伊斯州的马里奥联邦监狱服刑。他的罪名包括阴谋叛乱、敲诈勒索杀人、对一名邮务员杀人未遂,受托开枪意图杀人,以及非法持枪。老实说,我内心仍旧对他有一丝情感,一种难以抹去的情感,一种遗憾与内疚交织的情感,尽管它细如蛛丝。很难想象,当初我亲爱的爸爸现在已经成为了阶下囚,而我们都出于恐惧和羞耻改名换姓。
这就是为什么二十年来,我从未探过父亲的监。
选自:《我父亲是恐怖分子: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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