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找到爱
此后20年里,马克和哥哥很少联系。“9.11”事件后,美国国内保守主义盛行,对待混血美籍人士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变化。马克被当时所在的美国商贸公司炒了鱿鱼。在肯尼亚不开心,在美国也处处受阻,马克愈发迷惘,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属。有一天,他在佛罗里达州一家商店的咖啡厅里看到一本杂志,上面有篇文章报道了外国人在中国学中文、教英文的事情。马克觉得非常有趣,他很快就联系上了写这篇报道的记者,询问如何才能来中国。在那个记者的帮助下,他顺利找到了相关机构的负责人,来到了深圳。“我去过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新加坡和泰国,觉得亚洲的文化都带有传统文化的痕迹。”马克说。亚洲文化对他来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挑战。
当然,真正的中国和马克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来深圳之前,我以为会有很多警察看我做这个做那个;我以为大家会穿一样的衣服,戴一样的帽子,像毛泽东那个年代一样。但是我来了之后发现完全不一样,深圳非常有活力,这里的人都很友善,我很开心。”马克开始学习中文,他发现中国传统文化非常讲究道德以及和睦的家庭观,而这正是他缺失的。“中国有句话叫‘大爱无疆’,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情。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病,需要‘修复’。”马克说。
在深圳,马克首先去了孤儿院。在二楼的保育大厅,他看到60个幼小孤儿分别被放在只能看到天花板的小格子里。他走近孩子们,用手指碰触一个孩子的手臂。突然,孩子用手抓住马克的手指,黑亮的眼睛看着一眨不眨。马克想把手缩回来,但孩子似乎有无穷的力量,依然抓住不放。“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和一个人开始有了关系,好像我就是那个孩子的爸爸,而我自己却没有那样的爸爸。我的心安静了。”从那以后,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马克每个星期都会到孤儿院,教孩子们弹钢琴,陪孩子们做游戏,至今已经坚持了12年。
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也改变着马克。他喜欢上了黄庭坚的行草,因为“字迹像人生一样坎坷”;他爱上了李商隐的诗,因为里面“写了很多的爱”;他还尝试着把中国古文翻译成英语,让更多的外国人理解中国。
在中国,马克遇到了一位河南姑娘,两人2008年结婚。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咨询公司,汉语也达到了7级水平。在马克看来,肯尼亚让他学会自我保护,美国让他迷失,中国则给了他自由和爱。“美国梦也好,中国梦也罢,最终,它们都包含了相似的元素:拥有一个美满家庭,有一个好工作,并能够享有自我表达的机会。”
有时很近,有时又很远
虽然日子过得非常充实,也很开心,但马克也会偶尔想到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心里还是会有一丝遗憾。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马克刻意与奥巴马家族保持距离,他不接受“奥巴马”的名字,但却总是事与愿违。作为一颗政治新星,奥巴马的名字不时见诸报端。2007年正式宣布竞选总统后,奥巴马的肯尼亚血统也被媒体挖出来,马克每天也都关注选情变化。“看到他的成就,看到他鼓励了那么多人,我越来越自豪,他成了我的骄傲。”
但是,马克也有做噩梦的时候。2008年的一个晚上,马克梦到他和哥哥一起散步,周围有很多人,突然有人举枪朝奥巴马射击。“不!”马克大喊一声惊醒。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那是只有对亲人才会有的感觉。马克的妻子握着他的手说:“马克,你想哥哥,你必须去看他。”那时候,马克刚好攒了一笔钱,想买一架钢琴。在妻子的鼓励下,他打消了买钢琴的念头,用这笔钱买了飞往美国的机票。
几天后,在得克萨斯州的奥斯汀,马克见到了阔别20年之久的哥哥。“噢,马克!你的胡子去了哪里?”这是奥巴马见到弟弟说的第一句话。而马克则反问他:“你的头发去了哪里?”奥巴马说:“去了理发店。”随后,他张开双臂给了马克一个非常大的拥抱。
这次见面被马克理解成是两兄弟之间的和解。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情,马克特意从中国带了一幅自己写的书法送给哥哥。一米多长的宣纸上,马克用行草写了“天涯咫尺”4个字,还在两边分别写上了“巴拉克”和“马克”的名字。“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名字用中文写出来,觉得非常有意思。”那次见面快结束时,奥巴马告诉马克:“我会在中国再次见你和你的妻子,但不是在深圳。”几个月后,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
2009年,奥巴马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在访华期间接见了弟弟和弟媳。然而,这次见面却让马克觉得有些沮丧。
“经过了严密的安保检查,我和妻子被安排在北京瑞吉酒店的一个小接待室里。”直到现在,马克还能清楚地记得房间贴着粉色的壁纸,摆放着绿色和猩红色搭配的仿古家具,白色大理石的壁炉上方挂着一幅抽象画,像一张失焦的照片。整个房间的装饰非常怪异,而使馆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像幽灵一样走来走去……这一切都让马克非常局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克突然听到外面有嘈杂声。他转过头,看到地上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影子来看,对方应该是一个“有一双招风耳的人”。马克马上意识到哥哥来了。紧接着,他就看到了奥巴马那张严肃、冷静的脸。
见到马克,奥巴马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和他握手。而马克没有理会这只伸来的手,拥抱了哥哥。贴近奥巴马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马可意识到,尽管米歇尔不让奥巴马抽烟,但哥哥显然还是“偷着抽了”。
“你好吗,马克?”奥巴马问。
“很好,伙计。”马克回答。他原本希望这句昵称能引起奥巴马的回应,可奥巴马什么都没说。
那天,奥巴马穿了一身西装套装,系了一条领带。马克和奥巴马坐得非常近,甚至能看清奥巴马衣服上的每一处针脚。可是,他完全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我觉得他心不在焉,就好像一个人从早上起来开始喝茶,一杯接一杯,一直喝到茶没味,而我就是那第100杯茶。”
整个见面过程,奥巴马只笑了两次,分别是在马克给他看生母露丝和老奥巴马照片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睫毛轻轻颤动,好像有点害羞。这是他的真实微笑,不带任何掩饰。”然而,这个笑容只进行了一半就中止了。马克意识到,哥哥是在用无声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态度,“他并不想鼓励我继续聊关于父亲的话题。”那一刻,马克感到自己与这个哥哥好像还有着难以缩短的距离——奥巴马就像《呼啸山庄》的男主角希斯克利夫一样,让他感觉不寒而栗。
希望哥哥理解自己
更让马克迷惑的是,奥巴马在接受CNN采访谈到马克时说,“在我访华期间,他带着妻子来看我,停留了5分钟左右”,“我跟他不是很熟,两三年前才第一次见面”。马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许那只是面对媒体时的说辞,但给我带来了极大伤害。”马克说,“那时,他不是我的哥哥,而是我的总统。但我依然分不清什么时候该把他当哥哥,什么时候该把他当总统。”
回到深圳后,马克给奥巴马写了一封信。信中马克首次对哥哥坦露心迹:“很多年之前,你试图和我探讨我们的父亲以及各自的生活,但我不想和你沟通。后来,我们的姐姐奥玛告诉我,那次分裂决定了后来的一切。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我们的分歧。你的选举改变了我,我开始重新审视我的家乡内罗毕。你一直在追寻父亲的灵魂,而我千方百计想要远离他。为了忘记过去,我付出了很多努力,最终却失败了。在理解自己的道路上,我犯了很多错……”
信件送出后,奥巴马一直没有回应,马克也始终没有问哥哥是否读到了这封信。2010年,马克在印尼见到了奥巴马的妻子米歇尔。米歇尔对他说:“噢,马克,我知道你。你是那个迷失的人。”马克笑笑,默默地把这个评价当做对自己那封信的回应。
其实在信中,马克还告诉哥哥,他想与所有亲戚取得联系,找到奥巴马庞大家族中的每一个人,因为“和和睦睦的家庭非常重要”。包括这次写自传,也是出于家族和睦的需求。“我想告诉大家,总统的家庭也会有很多挑战,但仍然可以成功。”
因为在要出版的书中“表达了一些哥哥可能会不同意的想法”,马克把初稿送给了奥巴马,结果和上次一样,“他没有任何反馈”。虽然有一点沮丧,但马克还是尝试去理解哥哥。“我非常爱他,非常支持他,他是伟大的总统。”马克说,“对我来说,他首先是我的哥哥,其次才是我的总统。但有时候对他来说,政治第一,家人第二。最近,我觉得他对其他家人有点冷淡,可能是他太忙了。”同时,马克也希望哥哥能理解自己。马克表示,自传出版后,一部分收入会捐给他在中国设立的基金会,用来帮助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们。他说:“我非常感谢中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为那些遭遇家暴的孩子做点事情。这件事就好像呼吸,必须做。如果不做,我会不开心。”
奥巴马曾在自己的书中写道:“每个男人一辈子都在努力实现父亲的梦想或者弥补父亲的错误。”在记者看来,奥巴马和马克就分别承担了两种不同的角色——奥巴马实现父亲的梦想,马克则在努力弥补父亲的错误。当记者把这个感受告诉马克时,他沉默了很久说:“谢谢你,黄小姐。”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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