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嘉一:从没喜欢过美国 理解中国对日本反感

　　反美。

　　这是我出生后对美利坚合众国产生的第一，也是唯一的印象。

　　小学老师告诉我，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用原子弹轰炸了广岛和长崎。我也很肤浅地了解到，是日本首先袭击了美国的珍珠港，然后被迫投降。而且，之前已经侵略中国，日本最终陷入崩溃，成为战败国，是“活该”。

　　我的中学历史老师也告诉我，“日本对外发动战争，是我们决策者的非理性所造成的失误。人类永远不能对历史做个假设，那是已经发生过的，只好吸取教训。”

　　在日本的教育，包括学校、社会、家庭上，大人们通常把政府说成“罪人”似的，因为政府是犯错误的，二战期间的失控是明证。后来，我高中毕业之后来到中国求学，在上学期间，或在意见市场上发表观点的时候，常常遇到“批评要小心谨慎”的局面，我发自内心地感到困惑。因为，我在日本所受的教育是：不能说政府的好事，何况表扬。

　　即使是日本犯了错误，但人家投放的是原子弹，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使用的核武器，其受害者竟然是我的祖国。学了一点国际关系史的我，大致明白在当时的国际形势下日本成为唯一的原子弹“被爆国”的背景，以及杜鲁门最后决定用核武器毁灭日本，结束战争的动机。不过，迄今为止，每当想到“被爆国”三个字，我都难免情绪化，而无法保持理性的思维。

　　因此，我从没有喜欢过美国，也没有接受过美国，更没有感谢过美国。

　　二战后逐步建立的日美同盟则是无奈的抉择。战败国日本接受了美国盟军总司令部的占领，美国要我们成为非军事化的民主社会，却保留了天皇制。或许，美国方面判断“连天皇制都废除，战败后的日本就无法正常运营社会，这与我们的战略是背道而驰的”。不过，天皇再次丧失了统帅权，而变成了象征性的存在。

　　现在，不少中国人严厉谴责安倍晋三首相试图修改《日本国宪法》。不少日本人听到中国人的谴责后，无论是“修宪派”还是“护宪派”，首先会想到“凭什么要被中国人说三道四?”。在我看来，他们不经思考就做出这样反应的理由，首先是日本人对中国崛起的普遍担忧与警惕，其次是来自于对祖国宪法的反感，即“我们的宪法不是自己制定的，而是美国人趁着日本战败强加给我们的。”

　　当然，现在回过头看，美国对日本的占领，以及强加于日本人的《和平宪法》推动了日本在冷战体系下的奇迹性发展。“重经济，轻安保”被称为“吉田路线”(Yoshida Doctrine)，就是当时的吉田茂首相战略性选择的“在美国的核保护伞里集中发展经济”。“朝战特需”和“越战特需”也是我们在中学时学过的重要名词，即美国打朝鲜和越南，战争需求品供应方的日本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1968年，日本超过西德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直到2010年被中国赶超，保持了42年的时间。东方的小国能够做到这一步，无非就是与战后美国的战略密不可分，如今没有一个日本人敢否认这点，即使历史是充满偶然因素的。

　　2003年来到中国后，我参与时事评论。在日中关系总经历轩然大波的大环境下，日本人经常因“不反省历史”而被中国人痛骂。我也不例外。本人内心是理解多数中国人为何一提到日本或日本人就产生反感，甚至愤怒的。就像我对美国非理性的反感一样，它是忍不住的情绪，无法论证为什么。

　　但与此同时，我也明白为什么多数日本人听到中国人说“你们不反省历史”时感到困惑，甚至难以接受，是因为绝大多数的日本人认为，日本是败给美国的，中国没有打败日本。绝大多数日本国民知道，也承认祖国侵略了中国，但毕竟不是被中国打败的，投降动机是美国的原子弹。战后美国又开始反对共产党统治下的中国，而让战争期间的敌人——日本扮演“反共”的角色。

　　曾有一名日本高中生对我说过，“如果说日本人的历史观有问题，这肯定与美国有关，是他们二战前后的政策始终无法让我们确立正常的历史观。”

　　2012年8月第一次来到美国生活之前，我基本没有想过其他的。我原来对美国的观念仅仅跟“那场战争”有关，然后与来到中国之后所承受的冲击有关。

　　至于所有美国人感到自豪的自由、民主、个人主义等，我还真没想过。（作者：加藤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