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做法几乎就是当年希腊民主的翻版。就是今天,实行民主制度的马里,得到西方强力支持——法国在经济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依然出兵支持马里民选政府,依然在实行奴隶制,奴隶人口高达二十万!
民主和奴隶制挂上等号,确实超出当代人的想象,但历史和现实就是如此。不管这是历史的局限,还是民主制度本身的原因,或者民主本身无法解决奴隶制问题:美国是通过内战解放黑奴的,而不是选票;黑人是通过激烈对抗的公民运动得到公民权的,也不是通过选票;南非黑人是通过激烈的反抗和国际社会的压力得到解放的,而不是通过选票。
曼德拉仅仅是坐过二十七年牢,还不足以称之为伟人。当他终于获得权力之时,他没有选择报复、以牙还牙,而是宽恕与和解。世人可能还记得这一幕:他在就职仪式上,向三位特别邀请的关押自己的卒狱恭敬地致敬。而之所以这样做,他说,感恩与宽容经常是源自痛苦与磨难的,他正是在狱中学会了控制情绪才活了下来。敌人的毫无人性的折磨反而成为他感恩的来源。
我们都知道,邪恶的种族隔离制度制造的灾难罄竹难书,曼德拉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个悲剧之一。他四分之一人生是在非人待遇的监狱中,其中18年是在被称作是“活地狱”的罗本岛监狱。酷暑烈日下采石场的艰苦劳作侵蚀了他的肺脏——而他到了晚年,就是被肺病所击倒和夺去生命。在正义到来之际,对加害者进行清算和报复实是应有之义,更是人之常情。然而,曼德拉却最终如基督般选择了宽恕。他担任新南非第一任总统时,他的副总统就是来自国民党、和他一起终结种族隔离政权的德克勒克。而且他还和德克勒克一起共同分享了诺贝尔和平奖。他的获奖感言有这样一句话打动了所有的人:原谅可以让灵魂解放,让恐惧消失,这就是为什么原谅是如此锋利的武器。
从人性的角度讲,一个二十多年失去自由的人,往往会偏执,充满仇恨。一有机会必然会疯狂报复。曼德拉之伟大就在于,他超越了人性极端的一面,以德报怨,以和解融化复仇,以自己崇高的威望,最终避免了种族杀戮,没有使新南非诞生于血泊之中,顺利实现转型。此时的他,平和、安详、宽容,没有丝毫的耿耿于怀、没有一句恶言恶语、没有丝毫的火气,然而却更为强大。
除了超越人性的极端和阴暗,再就是漫长的监狱磨难并没有使他丧失理性。他之所以选择宽恕,也是因为这是现实中唯一的选择。由于历史的原因,白人群体控制着南非的一切:政治、经济、社会、军事、教育。假如进行清算和报复,则必然导致大量白人出逃,南非将遭到毁灭性打击。更何况这些白人后面还有强大的西方做后盾。西方和倒行逆施的白人政权有着太多理不清的利益纠葛,宽恕他们,实际上就是宽恕以英美为代表的西方。新南非不仅政治上需要西方的支持,经济是也同样如此。我们不妨想想,难道曼德拉能清算美国中央情报局把他送进监狱的罪行吗?他能够报复英国长期对白人种族政权的坚定支持吗?
更何况,西方在面对种族隔离制度上也不是铁板一块,许多欧洲国家都一直站在制裁南非的第一线。最终让步让黑人享有公民权的美国也加入到制裁的行列。这种制裁压力也终于在冷战后结出硕果。然而,西方部分国家反对种族隔离是一回事,但是否容忍针对白人的大规模清算则是另一回事。一直拥有白人优越感的西方,是不可能眼睁睁地接受白人被黑人大规模报复的现实。他们的逻辑就是:只要白人放下屠刀,就可以立地成佛。但这个标准仅仅限于白人。卡扎菲想这么干,哪怕承诺全面实行民主,也难逃命丧街头、尸体被辱的命运。我们不妨试想,假如在新南非,一个个罪恶累累的白人也光天化日之下命丧当场、拖尸街头,而不是被邀请参加曼德拉的就职仪式,还被礼以恭敬的致敬,西方将会如何对待一个获得解放的新南非?
这恐怕也是为什么,当他1998年访美并会见总统克林顿时,他既未让美国道歉,也没有提出把他从恐怖主义名单中删除。只是令美国十分尴尬的是,一个美国法律上的恐怖分子不仅堂而皇之地进入美国,而且还是国家邀请的贵宾。更为无厘头的是,国会并没有取消对曼德拉的入境限制,但政府却又公然邀请曼德拉访问,这还是一个法治国家吗?国会最为精神分裂的是,竟然还授与曼德拉“国会金奖”——这可是非洲第一人!要想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制度最荒唐,不妨看看这一幕!
曼德拉还有一个过人之处就是仍然选择了制造种族隔离罪恶的民主制度。其出发点应该有二。
我们知道,南非没有独立时以英国为榜样制订的宪法就是一部种族歧视法。他们之所以以英国为榜样,是因为他们认为这种政体更符合白人的利益,在这样的制度下面,通过他们控制的议会,可以随心所欲地制订种族压迫的法律。1948年通过选举获胜的国民党更以此宪法为基础推行了种族隔离制度。尽管如此,毕竟西方主导的国际社会仍然认同这一套制度的。新南非仍然无法避免西方社会的巨大影响,也不可能脱离西方建立的体系独自发展。所以曼德拉最终还是选择了这种制度。这在人类历史上堪称空前绝后。我们知道,法西斯制度制造了犹太人种族灭绝惨案和世界大战,德国和日本战败后都放弃了这种制度。苏联的制度模式也造成了许多灾难,所以俄罗斯等东欧国家也没有再重建这个制度。只有南非,是个例外。
二是民主制度是建立在一人一票基础之上的。在南非黑人占据绝对多数的现实下,继续采用西方的民主制度,则可确保国大党黑人政党的永久执政。其实南非今天的民主制度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无论选举与否答案都是恒定的。新南非到今天,犯罪率和失业率高企、黑人整体上依然贫穷、腐败更趋恶化。祖马尽管只接受过小学教育(应该是当代各国政治人物中的唯一),实行一夫多妻制(2012年迎娶了第六房,大概只有南非不只一个第一夫人),2005年还由于腐败而被解除副总统的职务(他的前财务顾问谢克向法庭供认曾向祖马行贿130万兰特,约合19万美元。但后来最高法院认为证据不足而取消对他的指控),但仍然可被选为总统。尽管如此,每次选举都是黑人政党获胜。尽管如此,白人政党却还无法否定黑人政权一党执政的合法性,还只能无怨无悔地接受它。
无论从哪个方面讲,曼德拉都以理性、智慧和超越人性的阴暗面,牺牲了自己,成全了这个国家。这就是伟人。而他主导的南非民族和解的模式也同样超越国界,成为世界各地社会从对立、分裂走向和解的典范。这既是南非之幸,也是世界之幸。
最后让我们重温曼德拉出狱时的一段话,以再次体验他伟大的人格、光辉的人性:“当我走出囚室、迈过通往自由的监狱大门时,我已经清楚,自己若不能把悲痛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我其实仍在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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