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的下午十二点半,李伯坐在门口晒太阳,生活服务员王大妈在他旁边,为他公寓门口的花淋水。
李伯今年八十多了,二十多年前跟随李大妈从中国移民到美国。李大妈的弟弟在美国,通过亲属关系申请李大妈移民的。李伯曾经非常抗拒“移民美国”,他是工厂的退休技工,抗美援朝的时候参军到朝鲜打过仗,受了伤回国,后来就复员到工厂当了技工。
“我跟美国鬼子打过仗呢!还移民去他们那儿,不会把我抓起来吗?另外,我都六十了,去美国能做啥?”
但是,李大妈希望独生女儿李晓玉有出息,因为她的成绩不算太好,要靠成绩考上国内的好大学的可能性不会太大。
在李大妈的强迫下,李伯一家移民来到美国。一开始,亲戚介绍李伯在纽约大西洋城赌场学发牌,李大妈在赌场搞卫生,有了份稳定的工作,女儿李晓玉继续上学,毕业以后当了会计师,还嫁了个律师,搬到中国人多的旧金山住了。女儿买了房子住下以后,就希望父母也搬到旧金山住。
李伯身体不好,做了五年就没法继续做了,而李大妈的工作是搞卫生,在哪里都可以做,于是,夫妻就搬到了旧金山,女儿帮他们租了一套在华人区的小公寓。李大妈工作了十年,有资格拿社会安全退休金退休;李伯虽然只工作五年,没有资格,但因为他是李大妈的丈夫,也能拿相当于李大妈退休金一半的配偶退休福利。两个人每月的退休金加起来只有两百多美元。
李晓玉跟他们说:“假如你们的退休金不够,可以去申请领社会安全补助金SSI,还可以申请房屋补贴的。”
李伯夫妻在美国十年,虽有点积蓄,但全都帮女儿还了大学的学生贷款,没剩几个钱。所以,就符合申请社会安全补助金的条件了。他们两人去申请的时候,社会安全局的社工还顺带帮他们申请了加州医疗补助和联邦老人医疗福利,这样,他们看病,拿药就全都不用钱了。另外,社工还介绍他们去了联邦农业部的救济站,填了表,每一个月可以拿到联邦政府对穷人的救济。
李伯有点奇怪地问社工:“我夫妻俩是穷人没错,但我们女儿是会计师,收入蛮高的,为什么我们还有资格领这么多救济和福利?”
社工说:“李伯,您的观念得改一下啦。在美国,儿女长大以后就不属于父母那个家庭了,所以,儿女的收入跟您是无关的。同时,儿女也不像在中国那样,有赡养父母的责任,因为不一定人人都有儿有女。所以,年轻人会工作,然后给政府纳税,政府就用收到的税收来照顾像您这样的老人啦!”
过了几天,李伯到联邦农业部的救济站领老人食物补贴,他领到了一个纸箱的东西,有五个水果罐头,一盒五磅的奶粉,两磅意大利面,两盒一磅装的麦片,还有两罐两磅装的牛肉罐头。
“天啊,每个月都发那么多东西的话,两个人怎么吃得下呢?”
救济站的华语服务员很热情,看到李伯是新来的,就问李伯有没有申请联邦政府的房屋补贴。李伯说,听说了,但不知道怎么弄。于是那位服务员把李伯介绍给旁边办公室的另外一位社工,很快就帮李伯办好了。社工说:
“李伯,现在我跟您申请的是房屋补助,因为您是低收入人士,政府会每月给钱补助您租房子的。同时,我也帮您申请了老人廉租房,要排队轮候的,轮到了就能搬进去住,很好的。”
“可是,我现在住的区,中国人多,我生活比较习惯,老人廉租房在哪里?”
“也在华人区的,您放心好了!”
一个月之后,李伯收到了联邦财政部的SSI支票,夫妻两人每月一共有一千三百多美元的SSI,加上两人三百多的退休金,有一千七百多美元了。政府给房东寄了他们的房租补贴,现在他们每月只需要给两百多块钱的房租。李伯开玩笑说:“哇,这美国政府比咱们女儿还孝顺,每月定时给咱们钱哈。”
几年后,李伯夫妇搬进了老人廉租公寓,第一天李伯就遇上了一个老相识:他当志愿军的时候的老排长张文虎。原来老张也移民到美国来了。他的儿子是学电脑的,来到美国留学,毕业以后留在美国,拿到了身份,就把老张申请到美国来。老张对李伯说:“嘿,见到你太高兴了!明天是退伍军人节,咱们一起到公寓多功能室参加庆祝活动!”
李伯吓了一跳:“老排长,退伍军人节是他们美国鬼子兵的,跟咱们没关系啊!”
“小李,退伍军人节是所有退伍军人的节日,人人有份!”
第二天,张文虎带着李伯一起去参加退伍军人节的庆祝活动,到了公寓的多功能室,看见大厅里面布置得花花绿绿的,有彩纸,还有很多食物摆在桌子上。大厅里面已经坐了好多老兵,有穿着二次大战军服的美国老兵,有穿着国民党军服的来自台湾的移民老兵,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前苏联军服的俄国移民老兵。张文虎说:“我不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活动啦,去年就参加了,可惜我的英语不行,跟他们没什么聊的,你在美国呆得久,英语肯定比我好,呆会可以给我当翻译。”
李伯说:“这一大厅坐的,大部分是咱们当年的敌人,我感觉太别扭了,幸好咱们没穿军装。”
“别价,都过了那么几十年了,还敌人啥?咱们都是这块土地的人啦!”
庆祝开始,来自联邦退伍军人事务部的代表向到场的老兵们致以节日的祝贺和问候,只讲了一句话,音乐就开始了,然后老兵们就自发去桌子旁边取东西吃,有的在旁边的舞厅翩翩起舞,有的在聊天,非常热闹。
李伯对张文虎说:“这也太儿戏了,他们怎么知道咱们是老兵啊?”
“大家都自觉的,不是老兵的,都不会来!”
说话间,几个拿着饮料的美国老兵凑过来跟他们搭讪,一聊不要紧,发现原来他们当年竟然在长津湖狠狠打过一仗。老兵们马上把同伴都叫过来,说找到了当年一块打仗的“校友”了。老人们都跑过来跟李伯和老张拥抱,像久别重逢的恋人一样。都在说,“不容易啊!越过半个地球,还能遇到你们!和平太美好了,活着太好了,干杯啊!”
原来,美国兵视打仗为一个专业,按照要求指令去做就好了,离开了战场,昔日的敌人就是校友,就是一同厮杀的好朋友。
美国老兵们兴奋地把遇到中国老兵的事情告诉了主持人,主持人向大家宣布了这个好消息,那几个俄国人也跑过来跟他们拥抱,口口声声说是盟军,盟友。老张还记得对他们说“达哇里许”(俄语:同志)。当天的退伍军人节成了老兵们意外重逢尽兴庆祝的大派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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