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专栏谈了日本人的同质性与个性,这次的话题,从日本人的“好色”说起。在日本,同学聚会时,说得最多的话题之一就是两性之间的那些事。男生与女生彼此之间的招牌问题是:你喜欢什么样的异性?异性哪些小动作吸引你?你喜欢异性身体的哪个部位?对于中国学生来说,如此不登大雅之堂的私密想法,除了在恋人之间,怎么可能在男女同学聚会时刻随便说出口呢?
女儿在语言学校读书时有一项功课,给周围人做一套问卷,其中有道题目是:在电车上,你的视线一般会落在哪里。正好在一家超市打工,女儿顺便让她的主管,一位敬业的中年男性,来做这套题目。想不到主管立刻就说:我最喜欢看女性的大腿啦……要是在中国,我们肯定会以为这位上司有性骚扰嫌疑,更何况中国的男性同事或上司很少如此轻浮地说话,尤其是对一个年轻女性。但在日本社会,性或者说男性的好色却是一种可以公开表达的现象。难怪他们会出产如渡边淳一这样的作家。不过,日本社会却少有恶性强奸案件发生,尽管日本的电车上经常提醒女性防止色狼。顺便一提,日本的小学规定男生穿短裤、女生穿长裤;但中学则规定,女生穿短裙、男生穿长裤。此中是否也有某种性暗示的成分在内?
总之,日本社会似乎对于生理欲望的满足持纵容态度,这不仅表现在性的开放,也表现在各个具体细节。比如,各种精致实用的商品美不胜收,以致购物成为难以抵挡的诱惑。更不用说,所到之处无不体现整洁舒适方便,服务态度非但是好客,甚至可说是殷勤,令消费过程成为一种享受。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这是对人性化的追求。但所谓的人性化,换用一个不太高雅的词来说,不就是满足人的生理欲望,怎么舒适怎么来,怎么方便怎么做吗?
但日本社会却并未因此而堕落。其背后原因或许在于,要满足这种普遍的人性化追求,唯有敬业、视工作为天职的社会才能做到,难怪日本企业有那么多的工作狂。仅举身边小例。女儿曾在松屋一家快餐业打工。那里对服务员的要求是,每隔半小时轮流打扫厕所。我这才似有所悟,难怪人家的厕所总是那么干净。反观我们这里,哪怕厕所脏得不堪入目,那也只是清洁工的本分,服务员可以坐视无睹。又如,她在超市打工时做的是理货。但店里规定,理货必须学会收银。每当见到收银台前有三人以上在排队,她必须快速去收银,并且还需做到公平对待,这就是把排在第二位的顾客引过来,同时拿过他的购物筐。如此一来,女儿在理货时,就需不停关注收银台前的动静,高峰时段几乎就忙于收银了。她的工作压力陡增不少,但换来的却是营业效率的提高。
但在我们的超市里,经常可见理货员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哪管顾客因排长队而怨声载道。为此请教过在超市工作的朋友,据说收银涉及金钱,不能随便越位。其实任何一种规定或要求,总是有得有失。区别仅在于,当工作方(往往也是强势一方)愿意优先满足自己的人性化追求,亦即怎么舒适怎么来时,整个社会就必须忍受效率低下、处处受气的局面了。改革的动力或共识就在于,大多数人再也不能忍受整个社会的效率低下。但付出的代价却是,用圣经的话来说,人人必得汗流满面才能糊口;同时人人也可享受由社会提供的方便舒适。这就是一个更少存在特权和等级的社会。
不由得想起张爱玲的妙语:一个女人终生必须学会的无非是两件事,如何吸引男人,同时如何抵挡男人的诱惑。看似这是两件矛盾的事情,但人生的智慧恰在于保持两者之间的张力。在日本,人们努力追求的似乎就是两者之间的平衡:一方面,是对生理欲望的满足甚至纵容,人生因此而丰盈富足、情趣盎然;另一方面,却又刻意培养、强化一种自制忍耐、勤勉向上的品格,包括对刻板礼仪的遵守,如寒冷季节,中小学生的短裤短裙,更不用说,视工作——主妇料理家务也是工作为天职的人生观。两者的搭配,才是一个完整的日本社会。(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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