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必须友好，除此别无选择

　　2010年7月，来自日本民间的商业翘楚，著名企业伊藤忠商事株式会社前会长、前董事顾问丹羽宇一郎，由当时的菅直人政府委派，出任日本驻中国大使。

　　早在1972年，丹羽所供职的伊藤忠商事即进入中国，成为首家被中国认定为友好商社的综合贸易公司，由此开启了迄今长达40年的中日经贸合作。

　　在丹羽之前，日本驻中国和其他重要国家的大使均为外务省官员，起用民间人士前所未有。日本媒体当时评价，由于没有外交工作经验，丹羽的能力如何还是未知数。而在其上任不到两个月即由撞船事件引发的中日钓鱼岛争端，更令得这位非职业外交官的表现，格外引人关注。2010年12月20日，丹羽在访问南京时表示，将推动两国在经济领域和民间方面的交流。两国关系“应该超过夫妻关系，只能友好下去，没有别的选择”。

　　时隔一年，这位“弃商从政”、第一位以民间人士身份接受任命的日本驻华大使，对于推动两国的经济合作与民间交流有何见解和体会?对于当前及未来中日关系的发展有何评价和期望?

　　10月24日，本刊记者就此专访了丹羽大使。

　　凤凰周刊：大使先生自去年7月来华履新，至今已一年余。2006年前大使宫本雄二上任时，舆论评价，他“知华”却不“亲华”。我们知道，您不是来自贵国外务省的官员，而是来自商界。您曾经与中国商界有密切交往，还担任过中国地方经济顾问。很多人认为，这决定了您与其他日本驻华大使迥然不同。对此，您自己如何评价?这些对您处理外交事务、推动中日关系发展有何影响?

　　丹羽宇一郎：民间出身抑或是官僚出身，这对于外交事务来说，影响不大。我步入商界之后便开始同中国建立起密切的联系，比部分相关的官僚人员与华接触的时间还要长。1972年日中邦交正常化之前，我已经有诸多来自中国各地的经济界的朋友，后来如你所说，我曾在中国一些省市担任过经济顾问。虽说是民间出身，但我与中国朋友有密切来往，在中国拥有良好的人脉，因此作为大使来华就任后，并没有在工作方面有过多的陌生感和不适应。此外，将近12年担任民间企业高管的经历，使我不仅对自身企业，也对日本整体经济发展状况，以及日本在全球中的位置都有深入思考，因此涉足外交领域后，能够比较快地进入状态，工作也很顺利。

　　我认为，日中之间的经济合作关系对于两国关系的发展最为重要，并且对两国各自的发展都甚为关键。从这一点来说，由熟悉并深入了解日中经济关系的原商界人士出任驻华大使，非常重要。

　　另外我想说，3月11日东日本大地震发生后，日本得到了来自中国人民在物质与精神方面的热情友善的援助，在此，我谨代表日本国民特别表示感谢。

　　凤凰周刊：1993-2003年11年间，日本一直是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2004年以后，美国和欧盟先后超过日本，成为中国第一、第二大贸易伙伴，日本退居第三位。今年东盟的对华贸易也超过了日本。另一方面，中国在2007年对日贸易超过美国，成为日本第一大贸易国。针对这种情况，特别是在美欧经济衰退的局面下，您认为，日本是否需要重新定位对外关系，进一步加强与中国的合作?

　　丹羽宇一郎：我认为，经济关系对于日中关系而言是最为重要的。回顾过去二三十年，美国一直是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国，占日本贸易总额的30%左右。中国在当时只占总额的5%-6%，但现今已上升到20%以上，美国则降至13.5%。对于日本而言，今天最为重要的贸易伙伴是中国和东盟，东盟所占份额达到14%左右。由此可见，中国对日本未来的经济发展有着最为重要的影响，而且这种趋势将会长期持续。

　　日本对华的基本外交方针不会改变。正如习近平副主席所说，日中两国作为邻邦既不能“分居”，也不能“离婚”。在未来几千年两国作为邻国必须友好交往下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尤其在全球化的今天，不可能发生例如中国单方面发展而日本衰落的情况—中国经济若实现发展，日本经济也会相应得到发展;同样，中国经济衰退日本也会面临危险，日本经济萧条中国也会受到消极影响。

　　从供应链管理(supply chain management)和供需关系的角度来看，日中两国的相互依赖关系将愈发增强。我个人认为，日中两国应尽早缔结自由贸易协定，建立自由贸易区，使两国成为一个统一市场，实现两国间的自由贸易与人员往来。

　　总之，即使日本政权发生变化，对华政策也不会发生根本改变;同样，中国明年领导班子交接，日中关系的基本方针也不会改变。对于日本和中国来说，如何友好下去是处理两国关系的重中之重，没有任何必要改变现今的外交政策。

　　凤凰周刊：温家宝总理5月访问日本时表示：明年将启动中日韩自贸区正式谈判。您对这一计划的实现是否乐观?如果中日韩自贸区在短时期内建立不起来，您认为，中日之间有没有可能先行建立自贸区?

　　丹羽宇一郎：建立自由贸易区的意义重大，而上述想法的实现有很大的可能性。我个人认为，自由贸易区作为最初存在于两国之间的产物，应当首先分别在日中及日韩之间推动并建立，再扩大到三国之间，这种方案成为现实的可能性比较大。

　　虽然日中、日韩之间所面临的问题并不完全一致，但事实上最近十年来，中日韩三国围绕自贸区的问题共同展开了长期的研究，取得了一定进展。近期温家宝总理提出，尽快在政府之间开展自贸区筹建准备工作。遵循这一发展方向，我认为，日本政府应从明年开始，尽快推动这方面的沟通协调工作。

　　与此同时，日美之间也在开展对于“TPP”(《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的探讨，有关方案正在日本国内进行争论，相信近期会有积极的结论。

　　我们在关注“TPP”的同时，也要在解决投资协议、知识产权、社会保障等一系列问题的基础上，加紧推进建立日中自贸区的工作。温家宝总理对于自贸区的建立寄予深切厚望，日本政府也非常愿意做出积极回应。正如我刚才所说，经济合作对于日中关系的发展最为重要，期待通过自贸区的建立进一步推动两国关系。

　　凤凰周刊：美国国会日前通过了美韩自由贸易协议。国际舆论认为，美国选择与韩国建立自贸区，意在扶植韩国成为它在亚洲最重要的经济战略伙伴。对此，日本官方有何反应?您本人又如何解读?

　　丹羽宇一郎：我认为没有必要如此消极地解读这个问题。美国与韩国出于两国国家利益的考虑缔结自由贸易协定，日中两国无权对此进行干涉。而且对于日美、日中关系亦是如此。建立自贸区是为了能够平衡全球势力，让各国国民生活幸福，有关各国为了实现这一目的，考虑缔结自由贸易协定或地区协定。美韩基于对其所能带来的经济成果的预期做出了上述政治判断，日本和中国若同样认为这符合两国的国家利益，也可以建立两国的自贸区。因此，无论美韩签订怎样的自贸协议，都不是其他国家需要发表意见的问题。

　　凤凰周刊：日本与美国是盟友，日美在安全防卫方面长期合作。中国和日本不仅是一衣带水的邻邦，中国今天还是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国。自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中国政府一直坚持，中日两国友好交往的历史源远流长，两国人民应该世代友好。有鉴于此，您是否同意，中日关系和日美关系不应该是此消彼长的局面，二者可以是并行不悖的?您认为，日本应该怎样平衡同中国和同美国的关系，从而实现互利多赢?

　　丹羽宇一郎：外交无论在哪里都不存在二者择一的情况。如今是多极化时代，某一地区的发展不应该给其他地区带来损害。处理好某一个双边关系，也不能完全保证自身利益与和平的实现。在这个多极化时代，美国和中国作为世界大国，应与更多的国家实现和睦相处。中国今天已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应当意识到并积极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义务。美国和日本亦是如此。

　　日本与美国之间经历了一定的历史过程，形成了如今的双边关系。日中关系同样也经过1972年邦交正常化以来的发展，走到了今天这一步。2008年胡锦涛国家主席访问日本时，双方发表了日中关于全面推进“战略互惠关系”的联合声明，对于两国首脑来说，如何落实这一关系成为当今两国关系中最为重要的课题。

　　我曾拜见过胡锦涛国家主席、温家宝总理、习近平国家副主席和李克强副总理，最近回日本也与20位日本领导阶层人士进行了交流。通过这些接触，我深刻意识到，如何落实战略互惠关系已成为两国领导人共同关注的重要问题;日中关系对于日本来说，是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近日唐家璇前国务委员担任中方首席委员的新日中友好21世纪委员会正在北京举行会议，今天下午前往湖南开会，将讨论如何加强日中合作，落实两国间的战略互惠关系。

　　如今日中两国往来相当密切，两国之间的友好城市有340个，100多组，每年人员往来将近539万人次，其中从日本到中国的人数有373万人次，这意味着平均每天1万以上的日本人访问中国，比日美之间的人员往来更为频繁;在经贸方面，日中之间的往来也比日美更为密切。相信在这样的现实背景之下，日中关系与日美关系将会发生相应的变化。我认为日美同盟的存在不会给日中关系带来损害，不应该从“日中关系、日美关系两者择一”这样的狭窄心态来思考外交问题。作为政府必须注意到这一点，同时媒体也应该从这种观点进行报道。

　　凤凰周刊：您在上任之初曾表示，要走遍中国大陆所有的省区。这一计划目前的实施情况如何?您曾多次谈到中日之间“和则两利，斗则两伤”，但是目前无论中国还是日本，民间都在相当程度上存在一种零和思维，视对方为敌手。您认为，应该如何改善两国国民，特别是年青一代的相互观感和评价?

　　丹羽宇一郎：日中之间，从未接触过对方国家的国民、从未去过对方国家的情况非常普遍，占到了两国国民相当部分。13亿中国人中将近12亿人没去过日本，也没有机会认识日本人。根据最近调查，中国30%以上的国民认为，日本现今仍为“军国主义体制”。然而事实上，日本在战后60年一直遵守宪法第九条，以和平方式开展外交，同时不拥有攻击性军事力量。两国国民之间，只有接触过对方国家的人，了解彼此的真实面貌，才能真正改善相互情感。因此，我们只能加强工作力度，让两国国民更多地看到彼此的真实面貌。这项工作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来实现，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我们需要在艺术、体育、动漫、电影等广泛领域扩大面对面的交流，同时媒体的努力也十分重要。

　　温家宝总理与野田总理(首相)都非常重视两国青少年的交流。我们希望借明年邦交正常化40周年之际，加强日中青少年之间的交流，让两国更多的国民进行直接对话。现今两国国民之间的情感未能得到改善，说明我们过去所做的努力不够。今后若不积极做出努力，局面仍然不会得到改善。

　　基于这样的理念，我正在走遍中国。迄今为止，我已访问过中国将近一半的省份，包括西藏、新疆、内蒙古等民族自治区，让当地居民看到日本人的真实形象和面貌。本周四我将访问陕西，下星期去宁夏，基本上每周访问一个地方，并在当地的代表性大学与青少年进行交流。我由衷地希望，通过我的努力，日中关系能变得更好。（作者：玛雅，钱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