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地:被掠夺者与救命恩人
时间回溯到1798年5月9日,法国土伦港。雄心勃勃的拿破仑在港口检阅了即将赴埃及作战的军队。他对士兵的演讲充满激情:“自由之神使共和国从诞生起就成为欧洲的仲裁者,也要它成为最遥远的海洋和各族人民的仲裁者。”出兵埃及是为了与英国角逐。像在欧洲本土一样,法国败给了英国,然而正如拿破仑所说, “自由之神”被法国人带到了埃及,“自由、平等、博爱”的理念第一次踏上非洲,开始冲击这块原始的大陆。
拿破仑战败后,法国的海外殖民地被瓜分,重塑法兰西帝国的辉煌成为此后历代法国统治者寻求的目标,于是,与法国隔地中海相望的北非再次进入征服者的视线,首先便是阿尔及利亚。1830年,3万多法军用一个多月的时间血腥征服了阿尔及利亚。之后上台的拿破仑三世对阿尔及利亚的狂热依然不减,他大举向阿尔及利亚移民,在当地推行同化政策,还曾两度亲访。由于大量移民的涌入,阿尔及利亚大量土地被欧洲人占有,到1939年,欧洲人在阿尔及利亚的土地比当地人多出了九倍,阿尔及利亚人处于日益贫困的境况中。在法国大量移民阿尔及利亚的同时,阿尔及利亚的穆斯林也大量进入法国。到1949年,阿尔及利亚在法国的移民达到近20万。
正是这一百多年“扭曲式”的融合,导致了法国人在面临阿尔及利亚独立时产生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法国人怎能眼睁睁看着“国家”被分裂?许多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人以杀人、破坏来抗议《埃维昂协议》,然而,他们必须在“拎衣箱”走人和留在阿尔及利亚“躺棺材”中作出选择。1962年,当法国人撤走的时候,法兰西的同化效应凸显出来。在阿尔及利亚,受法国文明教化而忠于法国的穆斯林被称为“哈基斯”,当时,约有9万多“哈基斯”逃到了法国,留下的“哈基斯”被当做叛徒遭到当地人报复,或许有5万至15万人被杀。文明的融合也会留下罪孽,无怪乎从阿尔及尔回来的哲学家加缪不再继续“存在主义”,而成了“人道主义”。虽然法国总统希拉克后来承认了“哈基斯”所受的苦难,但是那段历史却成为法国对非洲永远无法洗脱的“原罪”。
如果说印度殖民地是“大英帝国王冠上的明珠”,那么阿尔及利亚则对法国具有其他殖民地无法替代的意义。对埃及的入侵和对阿尔及利亚的殖民,开启了法国对非洲殖民侵略的先河。
19世纪中后期,欧洲列强掀起了瓜分世界的狂潮。亚洲、非洲和拉美的广大地区都被西方殖民者纳入了势力范围之中。在非洲,疯狂的扩张首先是从西非开始,而英法是瓜分非洲的主要祸首。“法国16世纪开始就参加了非洲的奴隶贸易,它最早到达西非,当时欧洲的许多探险家纷纷前往非洲,首先在西非沿岸建立一些据点。法国首先选择非洲是因为地理位置最近。”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非洲研究室主任贺文萍向记者回顾了历史。英国的计划是把从南非的开普敦到北非的开罗连成一片,建立起纵贯非洲大陆的殖民帝国。法国也不甘示弱,同样设想出一个庞大的计划,企图建立一个从阿尔及利亚到刚果、从西非的塞内加尔到东非的索马里、横亘非洲的殖民帝国。德国、比利时、意大利等也纷纷挤了进来。无休止的争夺导致帝国主义各国矛盾激化,为了避免矛盾继续升级,各国于1884年在柏林召开会议,划定了在非洲的势力范围。此后,法国占领了西非大部分领土,加上摩洛哥、突尼斯、马达加斯加等,占非洲总面积的35.9%,居列强之首;英国紧随其后,占29%,德国、比利时、意大利、葡萄牙各占7%左右。在法兰西第一帝国与第二帝国相继崩溃后,广袤的非洲殖民地使法兰西民族再次感到了“荣光”。
在对非洲殖民地的统治上,法国人采取了与英国不同的做法。英国采取间接统治的方式,在殖民地保留了原有的部落组织,让当地酋长成为英国统治机构中的官吏。法国,却采取直接统治方式,即有意地摧毁非洲当地人的地方权力结构,剥夺部落酋长的权力,由法国委派总督和各级行政官员进行直接统治,这种情况直到一战才有所改变。法国对非洲上层采取同化措施,鼓励他们学习法语和法国文化,将他们逐渐吸纳同化到法国人社会中。他们还给非洲人上层投票权,将法国议会中一定比例的议席保留给这些人。据贺文萍介绍,“科特迪瓦前总统博瓦尼本人就把自己称为‘非裔法国人’,他认为自己有双重身份,他曾在法国议会中担任职务,也曾是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宪法的起草人之一。”殖民教育产生的种族观念深深折磨着黑非洲人民,许多人以自己的肤色和文化为耻,法国黑人作家法农曾说:“我开始因为自己不是个白人而感到难受,以至于不知不觉中让白人把歧视强加给我……”
20 世纪上半期,法国对非洲的控制形成了宗主国与殖民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效果。除向宗主国提供大量食物、原料和其他物品外,一战中非洲被强征到欧洲作战的士兵总数超过了100万,另有搬运工和其他后勤民工200多万人,其中以法国为最。法国在阿尔及利亚征募非洲人士兵17.5万名,在塞内加尔征募了 13.4万名。大战末期,在法国军队里约有47万名非洲人士兵,其中26万名来自北非殖民地。他们分驻中东、欧洲等战场,其中有不少人驻在法国本土 (1918年是6万人),为保卫法兰西的生存而战。法国在非洲还征集了不少劳工,单在法国工厂里做工的非洲人就有13.5万。
让法兰西殖民帝国的统治者无法预料的是,一战中作为附庸参战的非洲殖民地,到了二战期间却成了法兰西的“救命恩人”。
1940年10月12日,一架波特兹540式飞机出现在乍得上空,在几经盘旋后,一头扎进了无边的沼泽地,机上乘客伤亡惨重,但一个人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就是戴高乐。二战开始后不久,法国在本土兵败如山倒,最终亡国,建立了德国傀儡政权维希政府。戴高乐无奈出走英国,在英国成立“自由法国”组织。他认识到,广袤的非洲殖民地能够成为法兰西抵抗运动的基础。于是他立刻前往非洲组建军队,随后把“自由法国”总部从伦敦迁到阿尔及尔。在乍得经历的凶险就发生在戴高乐在非洲为法兰西民族抗争的过程中。
戴高乐取得了成功。法属乍得、喀麦隆、刚果等先后脱离维希政府,站到戴高乐阵营一边。到1943年底,整个法属北非都归附了“自由法国”。与此同时,黑人军队成了“自由法国”的主力军。当时,戴高乐所能集合起来的法国本土作战力量不足万人。“自由法国”成立不久,驻扎在赤道非洲的殖民地军队约两万人几乎全部脱离维希政府,倒向了“自由法国”,这支以黑人为主体的军队成了戴高乐在1942~1943年对德作战的核心。到1942年底,西非又有12万非洲士兵倒戈,此后又有数十万北非军队加入“自由法国”。到1944年,当戴高乐把“自由法国”各部队编成第一军时,非洲士兵已占半数以上,仅是在法国本土同德军作战的40万法军中,就有近30万是非洲人。这些非洲战士同法国士兵并肩战斗,不避寒暑地转战于非洲、近东和欧洲之间,参加了一系列大小战役,最后在解放法国本土后又跨过莱茵河,一直打到德国境内。
正是非洲广大殖民地的支持,法兰西民族才躲过了成为战败国的屈辱,非洲对法国的“救命之恩”深深印刻在了戴高乐的心中,他在赤道地区进行了一系列民主改革,并许诺战后改革殖民地政策,这也成为戴高乐在战后面对非洲非殖民化运动时陷入痛苦的根源。
对于广大的殖民地人民来说,参与西方国家之间的自相残杀为自己带来的影响是未曾预料的。非洲的士兵被鼓动到前线去杀死敌对的白人,亲眼看到欧洲人兵败如山倒的狼狈相,这些都大大淡化了白人殖民者长久以来在非洲建立起来的“种族优越论”。在欧洲作战时,非洲士兵与法国工人有着广泛的接触,有的还加入了刚刚建立的法国共产党。西方的自由平等思想与马克思主义交互在士兵中间传播,并由他们带回了非洲。法国殖民当局将从欧洲回来的非洲士兵称为“老兵”,在上报巴黎的报告中常常提到他们是一种“特殊的力量”,“傲慢的”,“不听话的”人,其活动是“颠覆性的”,“扰乱性的”等等,他们把不服从殖民当局的命令作为高尚文明的标志。
但是殖民者没有想到的是,大英帝国和法兰西帝国的“掘墓人”,正是他们自己培养的。那些被送往宗主国接受教育的非洲人回到故乡后,不但提升了殖民地人民的文化和政治素质,许多人后来还成为争取民族独立的先锋。
于是,殖民地脱离法国,顺理成章。就如“第三世界”的出现一样,它改变了世界。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