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看到一个新闻,一个妇女在距离福岛第一核电厂20多公里的小村子里接受访问说:“年轻人应该快撤离,我们老年人就算撤也没什么地方去,所以很多老人暂时留守村子。现在我是这个村子最年轻的,很多事情得我做。”
她看来六十多岁,说话的时候露出和蔼的笑容,脸上有一种坚定的责任和使命感,因为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有用”的事。
为了拯救国家,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的“福岛50壮士”也壮烈得令人动容。这几天我脑海中一直萦绕着那名59岁,自愿到核电厂救灾的资深工人对女儿说的一句话:“核电未来会被我们处理这次事件的方式所决定,我有这个使命。”
他还有六个月就退休了,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他还是那么敬业,为了未来,做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样,这一个多星期来,天天接收灾祸毁损程度的报道,但烙印在心里的,是这些平凡百姓互助友爱的无数真实故事。面对这场大灾难,各方不同的信息,我们很难准确地判断事态的轻重,但是发生在这些百姓身上的事,让我们深刻地感受到生命在这个无常宇宙中的重量。
在日本漫画和电影中,我们也经常看到这样的基调,他们的浪漫总带着一丝凄美和潜藏在背后的“无常”。塑造这种独特性格的,正是日本人所处的天然环境。
日本位于太平洋西岸的火山地震带上,可说是世界上地震最频密的国家,到日本旅游的时候,打开电视,不时出现一行字幕,哪里又发生了几级地震。除此以外,根据日本科学家的统计,那些仪器探测到,而人感觉不明显的地震,一年过万次。
1939年日本作家寺田寅彦在《日本人的自然观》中说:“在不知地震何时会发生的自然条件下,日本列岛的人们已经生活了几千年。通常被形容为不可动摇的大地,在我们的脚下却是时常晃动的,拥有这样生命体验的民众,和生活于不同地理条件下的民众,其自然观当然大相悬隔。”
大自然的不确定,让日本人更深地体悟生死无常,因此更懂得顺应自然,努力配合和适应环境,也就是从“畏天”,产生出“敬天”和“事天”的民族性格。敬天与事天,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完成的,因此也认识到只有人的团结,才能顺应和适应天的变化,由此产生出一个面对自然灾祸时,不怨天尤人,互助友爱,从容应对的坚韧精神。
前两年到1995年阪神大地震的重灾区淡路岛度假,看到灾后重建的梦舞台系列建筑,已让我对日本人民的这一性格产生了敬意。
当年那场7.3级的地震破坏力虽没有这次地震、海啸加上核危机大,但也造成了6000多人死的浩劫。采访过阪神大地震的《纽约时报》记者纪思道(Nicholas Kristof)上星期五地震后写了一篇专栏文章“Sympathy for Japan, and Admiration”,回想起当年他带着一个典型外国记者不怀好意的心情,到处去找看有没有人趁机暴乱、打劫,可是一直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一间,他幸灾乐祸地问店主,给自己的国民趁火打劫有什么感想?那个老板说:“谁说我是给日本人抢的?他们是外国人!”
地震之后,日本民间反省了自己为了建关西机场对大自然的破坏,痛定思痛,在重建的时候对大自然产生更多敬畏之心。它直接引起了日本对地震科学、都市建筑防震和交通防震的重视。
我在淡路岛就住在建筑大师安藤忠雄设计的梦舞台,阪神大地震后动土兴建“淡路梦舞台”前的五年,建筑师坚持先种下数十万棵树,并设计了一个储存雨水的地下水库做灌溉用途,还收集了日本各地人们送来的100万片大小接近的贝壳,铺在水池里。梦舞台开幕时,700万人从日本各地涌去,在那片劫后重生的土地上,谦卑地表达了对天地与罹难者的敬意。
身处在清水混凝土筑造的梦舞台建筑群里,感觉到自然的冷酷可以被人类的集体智慧与力量所暖化。
这次地震和海啸引发的核危机还未过去,开始有人谴责官方信息不透明,各种臆测、质疑纷纷涌现。政治的考量往往不太单纯,而目前还不是评估日本政府处理这场危机的时候,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日本人民展现的巨大精神力量,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全世界,这是一场更大的文化震撼。
天之不仁,毁的是设施,日本人这次灾难中展现的文明和对天地人的敬意,是这场浩劫后留给全世界的珍贵资产。大灾必定会过去,劫后的日本要如何再次展现他们巨大的精神力量,灾后重生?我充满期待。(作者:韩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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