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与科研之争
此次论战中,巨额的建造成本是争论的焦点之一。
杨振宁认为,根据以往各国经验,对撞机的建造成本是“无底洞”,预算不可能少于200亿美元,而“中国仍是发展中国家,环保、教育、医药健康问题亟待解决,建造超大对撞机费用奇大,不利解决燃眉问题,目前不宜考虑。而建造超大对撞机,必将大大挤压其他基础科学的经费”。
在针对杨振宁的反驳文章中,王贻芳详细地算了一笔账,表示预计2022-2030年竣工的正负电子对撞机(CEPC)的工程造价约为400亿元人民币(不包括土地、“七通一平”等);质子对撞机(SPPC)是否建设,则建立在正负电子对撞机是否有新物理迹象的前提上,时间在2040-2050年,工程造价在1000亿元人民币以内。
王贻芳认为,作为大国,中国必须考虑当下和长远,不可偏废。民生问题固然要解决,也要考虑长远,要有合适的比例进行基础科学研究,中国要能够不断发展,要有领先世界的能力。建造大型对撞机,就是中国在高能物理领域领先国际的一个难得机遇。
根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主任杨卫今年6月在《自然》上发表的文章,中国对基础研究的投入在其全部研发投入中占比只有4.7%,而与之相比法国是24.1%,美国是17.6%,日本是12.6%。王贻芳认为,这意味着基础研究经费仍有大约每年1000亿元人民币以上的增长空间,而且对撞机的项目会拉动国内科学仪器的发展,且和其他基础科学并不矛盾。
有媒体据此将这场论战归结为民生与科研谁先行的论战,李淼明确表示反对,他认为杨振宁先生所说的应以民生先行,“是一种不成立的理由”。
在李淼看来,2015年,中国的税收收入超过11万亿元人民币,而对撞机的花费不会超过1000亿元人民币,“哪怕花到1000亿元,中国也不缺这个钱。用去年的税收收入作比对,假设超级粒子对撞机花费了1000亿元,不到一年税收的1/100,对中国的经济和环境治理根本没有影响。早在上世纪80年代,杨先生反对建立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的理由也是如此,说会影响中国经济,但正负电子对撞机上马了,中国经济照样腾飞。所以,这并不是民生与科技谁先行的问题”。
加拿大麦吉尔大学物理学博士、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与战略风云学会研究员郭晓明则认为,这场论战的实质,其实是一个“如何有效配置科研经费”的问题—即有限的科研经费投入,能否给中国的科技崛起带来最大效果。“放在大国竞争的全球背景下考虑,有一个优先排序的问题,量子通讯和量子计算是大国必争之地,但高能物理不是。用围棋术语来形容,投碰撞机可能是个缓手,可能会失去先机。目前双方争论的是哪个方案对中国科技进步的帮助最大,无关民生与科研谁先行的问题。科技投入,不是大炮和黄油的问题。对基础科学和技术的投入不会挤压民生,恰恰相反,会促进科技进步、改善民生。”
中国高能物理应反思?
中国目前建造超大对撞机到底值不值得?
杨振宁在文章中表示,超大对撞机是否能帮助物理学家找到猜想中的超对称粒子,目前仍属未知;且70年来,高能物理取得的大成就对人类生活没有实在好处—即使高能所建议的超大对撞机能实现,而且真能成功地将高能物理学更推进一大步,对人类生活的短中期也不会带来实在好处。
但支持中国建成大型对撞机的科学家坚信,该项目能够推动基础科学的发展。丘成桐认为,如果能量更大的巨型对撞机能够在中国落成,寻找超对称粒子将是科学家们的下一个目标。而一旦超对称粒子被发现,整个物理学前沿与数学前沿都会改变。
此外,丘成桐还看好大型对撞机在技术发展和人才引进方面的巨大效益,“这会引起西方科学阵营的迁徙,远远超过单独建一所世界一流大学的效果”。丘成桐预计,项目建成后,为做实验,至少会有五六千名各国一流科学家举家迁往中国且长期居住,“这对中国基础科研将产生深远影响”。王贻芳也强调,建设下一代大型对撞机不论是对于中国还是对于科学发展,都具有深远的意义。“建造这个对撞机使我们在物质最深层次结构的研究当中能够得到国际领先的地位、能够取得重大的科学成果,这就是它的意义。”
除了立场明确的支持者和反对者,还有一分为二看待者。
“如果要投票,我可能会投赞成CEPC,而暂时不支持主要用于发现新物理的SPPC。”李淼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如果按照王贻芳的说法,我觉得拿400亿元做Higgs工厂是值得的,但是会不会超值?很难讲,要看LHC今后几年能不能有新物理和新粒子的发现。如果LHC没有新发现,那么这个纯粹工程造价(不包括土地、“七通一平”等)约400亿元人民币的CEPC,最小的意义就在于真正地验证了‘标准模型’的正确性,那我觉得只能说是值,但没有超值。如果要超出已有理论,发现新的物理,那就是超值—但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我觉得不是太大。”
郭晓明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坦言对此次论战不持立场,“我只是对高能物理现状不满。”9月6日,他在观察者网上发表了《郭晓明:杨振宁给高能物理的困境留了个面子》一文,直指中国高能物理学科发展身处困境。
“我认为高能物理已经重蹈了地心说的覆辙,用越来越复杂的模型解释层出不穷的观测现象。”郭晓明对时代周报记者说,正如他在文章中所言,高能物理需要平心静气地整理已经积累的高能物理实验数据和天文学观察数据,并重新整理认识原子核的思路,“高能物理也应该有一个从地心说到日心说的革命,否则就是一个光花钱不出活的象牙塔”。
“论战的主要意义在于如何确定中国科技发展的战略决策,科学基础研究到底要走哪条路?是跟着西方亦步亦趋,还在跑到前沿引领科学发展?中国崛起,必须是科学领先国家,而不能只是被西方领着走。”郭晓明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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