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路:DEEP杂志生活考古专栏作家。曾就职于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参加河南安阳殷墟商代遗址、西藏朗县大墓、内蒙古敖汉旗兴隆洼聚落遗址等发掘工作。现任职中央电视台经济部、社教部。致力于公共考古的普及和推广。
2013年10月,我正在内蒙古敖汉旗做史前文化遗址的考古调查,忽接到了编辑部的电话,得知本年度12期《中国科学探险》杂志创刊十周年之际,计划刊登一些纪念类文稿,杂志社为我指派的稿子是“考古十年”。说实话,领受此“命题作文”实是心虚,缘由是此文的涵盖太大了,不过,既已受命,头皮发麻也不能辜负了杂志社的信赖。
首先我想到的是先得记述十年来中国考古发生的大事儿,怎样的事儿才够得上大?考古无小事,但凡有过考古经历的人都谙熟此理。倘若将十年来考古界发生的事儿一一罗列,三天三夜也不可能忙乎完,掂量再三,决定随笔十年来的感触。
十年来考古界发生的最大的事儿当属动员了举国之力的“中华文明探源工程”了。去年夏天,在张家港参加了“探源工程”总结大会,与会的二百多位代表不光有干考古的,还有从事历史研究的,有搞微量元素分析、金相学检测等自然科学界的专家。2002年,“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正式启动。历经十年,大兵团作战,多学科介入,成绩斐然。这是所有与会代表的共识,不过,共识并不能说明所有与会代表会以一个声调表述自己的研究成果,有件有意思的事,分组讨论的时候,做考古的和搞历史的专家因学术争议又闹出了一些不愉快。实际上,这两个“沾亲”的学科几十年来一直就“尿不到一壶里”,比方说吧,考古所和历史所在一栋楼里办公,可很少听说两个单位的人有过走动。现代考古学刚刚进入中国的时候,考古是作为历史的辅助的,考古的目的在于证实史书记载,但是,涉及到史前的研究,再这样便行不通了,于是,渐渐的,考古学从历史学中分离了出来,成了一门独立的学科。啰嗦了半天了,跑题了,话说回来,简单说一下为什么要动员全国的力量实施“探源工程”。
其实,探究中华文明的源头并非起自2002年发起的“探源工程”,近百年来,很多学者便以涉足此领域了。客观地说,探源之初,研究的结论却令人迷茫,一时间,占主导地位的声音是中华文明乃至中国人种皆源于西方,依此认定,中华民族古史体系面临的是散架的窘境。考来考去,中华文明反而无源头可言了。中华民族当真是踩着西方文明的步点步入的文明门槛?难道说,五千年中华文明仅仅是神话传说?
整个20世纪,众多的中国考古学家“上穷碧落下黄泉”,成效斐然:河南安阳殷墟、偃师二里头、山西襄汾陶寺遗址、辽宁牛河梁遗址、浙江余杭良渚遗址??一个个震惊了学术界的重大发现触探到了文明的源头,然而,成果的背后,疑问依然,这就是,五千年华夏文明能不能成立?中华文明是怎样起源的?在哪儿起源的?经历了怎样的发展历程?时值“探源工程”起步之前,学者界对上述疑问仍然拿不出系统的研究结论。为此,考古学界泰斗苏秉琦提出了“重建中国史前史”的设想,在苏先生提出这一设想的的十多年以后,2002年,“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终于正式启动。
十多年过去了,借助丰富的考古发现和多学科交叉的研究方法,不同时期、不同地域远古先民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被情景再现了出来。
与以往考古发掘相比,探源工程注重高科技手段的介入、多学科结合的研究方法以及关于文明形成标准的重新评判等方面的尝试与探索,这使得中国考古人与国际考古学界有了更加平等多元的对话和交流的机会。探源工程以考古学为骨干,辅以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地学、农学、医学、天文学、计算机科学等近20个自然研究学科,多学科联合攻关会得出什么样的结果呢?碳14精确测年方法为文化谱系的建立提供了科学的依据;孢粉分析技术对研究古环境变化情况提供了可靠的参照;空间遥感技术为认知古代遗存提供了新的视角。
借着随笔感慨考古十年,光唠叨“探源工程”了,实际上,本人想要往外倒的大事儿还多着呢,因为篇幅有限,干脆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吧。关于考古十年的大事,有一件是不能不提的,这就是“曹操墓”。先说眼下,有关部门已经下发通知,新闻界不再炒作“曹操墓”,安阳市政府在“曹操墓”前修的专供旅游的停车场也基本上废弃了,为什么这一“重大发现”会落了个此等下场?为此,本人曾向中国考古学会一位负责人咨询,这位负责人答非所问,仅言,在“曹操墓”发掘情况论证会上,他只说了一句话:“换领队”。“曹操墓”为什么会落此下场?其实,所有局内的和局外的人都心知肚明。
考古十年,本人还有一个感慨,央视曾经的王牌栏目《鉴宝》搅乱了考古与文物的研究。说个事例,文物法明文规定不允许流通的文物,《鉴宝》都敢标出身价,考古与文物被《鉴宝》完完全全地商业化了,不过,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鉴宝》在忽悠起来了考古与文物的市场概念的同时,确也点燃了国人对考古与文物的关注热情,因为《鉴宝》,国内的收藏热异乎寻常地高涨了起来。《鉴宝》对考古与文物知识的普及的确起到了积极的助推作用。
盗墓是必须要说的,去年,本人曾在山东某地看到了一处早期的大墓,因为难以确定大墓的时代,回京后即请到考古界两位资深专家再赴山东,可到了现场大家全都傻眼了,墓顶上多了一个圆形的盗洞。赶来看热闹的当地老百姓告诉我们,前几天来了几个外地的盗墓贼,挖了这个盗洞下到了墓底,有个家伙被坍塌下去的土给活埋了,昨晚上,在大墓边上的十字路口,盗墓贼们还给死者烧了纸呢。再说一件事,今年,笔者在内蒙某地参加考古发掘时,曾在墓穴里挖到过矿泉水瓶子、红塔山烟头,甚至还有考古人员专用的手铲呢。
《中国科学探险》杂志约我写一篇考古十年的稿子,东扯西扯,全不在规定上,我琢磨,既然是随笔,就不该有框框。末了,我想说的是,考古是一门很有意思的学科,借助遗物,您可以尽情地与古人聊天,话说回来了,即便现在,做考古条件已经很好了,但仍旧是很艰苦的,考古所管出差去考古工地叫做“下田野”,过去,考古人有过这样的自嘲:远看像盲流,近看似民工,一问才知道是干考古的,夏天暴晒,冬天挨冻,这是常事,不过,在考古工地,苦中的乐子是说不尽、道不完的。但凡干考古的,差不多都是乐天派,接触文物、接触遗迹、接触古人(当然是遗骸),什么烦心的事都能想明白。
回到“命题作文”的主题上,“考古十年”,刚刚过去的这十年,仅内蒙古的敖汉旗本人就去了不下二十趟,为的是看文物、查遗迹。十年对于人生来说,时间已经很长了,可对于考古,十年的确是一个值得总结的时间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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