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闷
老夏和四哥,一个典型的东北人,一个典型的北京人,东北人嫌北京人老哭,不够爷们儿;北京人也不喜欢和小摊小贩来往。这两位同一屋檐下的人物并不怎么惺惺相惜,玩不到一处去。
周一到周五坐板、放风,背402个字的监规。周六周日是休息时间。四哥下象棋;老夏最爱打扑克,斗地主,号称斗神,从来没输过。“几年来每周末都打这东西,54张牌,分13个花,包括两个王,什么背不来啊。”牌搭子吴有光说。
机械化生活逼出了囚徒们超凡的生活技能。
岳山学会拿水泡萝卜咸菜,咸味泡没了当土豆丝吃,放点辣椒,拌上方便面里边的调料,“特别好吃”。有人把铺板上老化的钉子撬下来,磨利了在墙上刻字。他们还做了一个镜子:把吃剩的袋装食品那层亮银的纸一点一点揭下来,拉成四方形,搁水里泡两三天,塑料薄膜一起掉,拿水印那面直接贴厕所旁的有机玻璃上,手纸叠成楞,往外边把气泡刮走,干了以后,从外边看,比家里镜子都漂亮。
四哥留头发,有把小木梳,每天对着这面镜子梳头,二八,九一,来回分。从前他留光头,喜欢清爽,2006年当上国足领队,足协的头儿说,剃光头影响不好,他就留了小平头。进来以后他坚持不剃光头,不想自己像个犯人。
大家还想方设法创造话题,尽管绕来绕去也就那些:
律师。老犯看来,律师分两类,办事的律师,直观感受是,律师来了,警察对我好了,有人罩着我了。另一类是骗子律师,老夏不喜欢他的律师,老想东想西,“肯定是骗我媳妇钱的”。“新闻上说,吴英说外面的律师没有用,都是骗她的。实际上里边的人都这么想的,律师说的,净扯淡。尤其律师谈费用的时候,简直是不可忍受了。”过来人岳山说道。
其他天马行空的。像白日依山尽谁写的?鱿鱼和海兔有什么区别?潜水艇是大是小?
大家想啊想,不管想多远,最后肯定得回到这屋里。白炽灯、监视器,肉身还在铺板上,起床、拉屎、吃饭、坐板、睡觉,统一时间统一规范统一伸出左腿或右腿。
“给亮儿”
里边也有高下之分。近年,这等级在所谓“可视受虐报告系统”――监视器的监控下,文明礼貌许多。号里还是有牢头,统称“管房”,这类人往往在社会上有钱有关系,“不能太土鳖,人格太次了还当不了。”岳山说。管房吃、住都是最好的,一方面是生活资料的占有,比如放茅时间不受限制,打饭时有权先挑几块肥猪肉,睡觉靠墙“把大角”,不用值夜班,洗澡还有人搓背;另一方面是“给亮儿”(东北话:给面子),安排谁拖地,谁睡谁旁边。
每天起床半小时洗漱,牢头优先,慢腾腾地爱怎么洗怎么洗,剩下的时间二十多人急三火四地均摊:前面两人正在水龙头下洗头挠呢,后面排队的牙膏都挤好放嘴里刷半天了,厕所也是,前边还蹲着,后边的人就开始一个劲揉肚子。一般人白天不准如厕,夜里双手置于被外,睡觉不准打鼾,号服摆成一条线,上下不能超过两毫米。坐板儿时得坐靠前的位置,摄像头看得比较清楚,不能动,还不能睡觉,不然喇叭一喊,就该挨罚了。坐后边,就能靠墙、偶尔小声嘀咕几声、看会儿书,有时牢头调房、“下队”(指进监狱)了,一般人就有了晋升的机会。
还有一种人叫底眼儿,刑期特别重,外边没人照顾,人还“不行”――“你要是没什么能耐,起码可以给人洗碗洗袜子吧,底眼儿也不愿意。”岳山注释道。
按屋里人的想法,老夏就属于“底眼儿”。没什么能耐,小心眼,爱吹牛,自尊心还挺强。
老夏极少和人谈起家里的事,不提案子。老夏是“老油条,这一套已经熟了,不愿跟别人袒露内心,”吴有光说。另一方面,他又总爱炫,和道上几个大流氓玩过,一次他一个人出面,平息了一桩很大的黑社会火拼。老夏爱凑热闹谈车,到最后什么细节也说不出来。里边有来头的人多了,四哥的LV和劳力士都算不上什么。有时别人拆穿老夏,老夏很没面子,脸都红了,旁边还有人忍不住偷笑,老夏就跟人抬杠。
事实上,只有谈起鱿鱼卷在十二线批发市场进货最便宜,或者唱起“小满鸟来全、芒种开了铲”的时候,老夏才是专家。
“他就是一个卖炸串的,就我这种半道的痞子,一脚把他倒骑驴掀了,他能拿我怎么样?”因重伤害被关押的吴有光说。
“里头爱吹牛,骗个身份,骗个尊敬,让别人不欺负他,”岳山说,“越是小狗越爱叫,它缺乏安全感,倒是大狗温和。”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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