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里的世界冠军
2001年的世界锦标赛是张尚武又一次登临顶峰的机会。因为与全国运动队冲突,国家体操队再一次派出了二线的年轻阵容,他位列其中。而他的第一次世锦赛并不理想,双杠第六,团体第五。另一个与他同届的队员则获得了全能冠军。之后,他丧失了进入金字塔尖的机会。
叶振南说,他曾距离国家一线队只有咫尺之遥,但是机会熘走了。
按照张尚武的说法,世锦赛之前他的跟腱已经开始疼痛,队医只是草草地嘱咐“多泡脚”。如今回顾,他认为自己在双杠上完全具备夺冠的实力,仅仅因为下杠时退了两步,他失败了。
世锦赛之后,他再次向教练提出跟腱疼,希望教练能在休息和训练之间做出选择。
教练要求张尚武带伤训练,最终导致了他职业生涯中最严重的一次受伤――左脚跟腱断裂。那是在做自由操720度时,他清楚得听到了自己跟腱崩断的声音。
据调查,2001年,12岁的张尚武从省队选拔国家队的比赛中导致右脚跟骨撕脱,确系与带伤比赛有关,赛前他已经告知教练自己“脚疼”。
手术第二天,下肢开始恢复知觉。河北省体操中心的领导来探望时带来了10瓶矿泉水,这让张尚武非常恼怒,他感觉到不对劲,“我代表河北,是河北的人,上战场,负伤了,大小便困难,这是想憋死我啊!”
那一刻,他第一次对他的职业产生了怀疑。
随后,张尚武被退回了河北省队,按照中国体操协会和中国体操队的说法,伤病之外,他是因为“严重违纪问题被处理”,至于是什么违纪问题则三缄其口。退回河北队之后,他还参加过几次全国比赛,最后一次是在全国冠军赛中,他拿到了吊环第三。
按照一位体操教练的说法,在国家队,张尚武经历过三个教练,而被退回到省队之后,教练们又一哄而上抢他,“在体育界,如果与教练关系处理不好,或者抢来抢去,绝对折人才”。
张尚武与时任河北省体校总教练张子峰的矛盾是最早被媒体公开的部分,他认为自己伤后无法再练全能,而制定规划的教练则一定要他练。
他当时被要求做直体两周加转720度,那是他没有受伤时都无法完成的动作。在体操的动作中,这属于难度最高的等级――超E级,属于“原子弹级别”。
二人的矛盾很快在省队传遍了,“张尚武太有个性了,当时谁也按不住了”,大部分教练将之归结为“国家队的大腕心态”,在省队“始终以明星自居”,另一部分原因在于世界冠军梦想的破灭。张尚武曾经找到王智,二人一起去体育总局要求更换教练,但被拒绝了。
在后来因偷窃入狱前,他的启蒙教练赵友辉曾在火车上遇见过他,“说话的语气,他仍旧以冠军自居”。
退役时臭名昭着,没有欢送会,没有体检。从2003年离开国家队到他2005年退役,张尚武先后被国家队、省队和八一队处分。媒体们不断抛出他违纪的故事,夜不归宿、交往社会闲散人员、与女朋友同居、盗窃。对于这些指控,张尚武没有采用直接回应。重重压力之下他不愿多说,问多了他会愤怒。面对一些境外媒体,他果断地拒绝:“内部矛盾,不能外扬。”
退役后一切都没有了,他先是在爷爷家呆了半年多。每天拉着窗帘,灯也不开,不想见光也不想见人。与外界的接触是夜里12点之后,顺着墙根到外面买几包方便面。
自卑,难以面对社会的他还是走了出去。他先是送了半个多月的盒饭,挣到了50多块,最终受不了大家的目光而离开,他们看我“个小”。虽然保安要求最低身高一米六五,他还是做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工资每月600块。2006年的冬天,在保定的养老院,他为老人们端屎端尿,他感觉到腰疼难忍,最终离开了。
每一份工作都干不长。退役的时候,有6万安置费,他至今不知道花在了哪里。
他最终开始盗窃。手先伸向自己熟悉的体育单位,因为那些地方他轻车熟路,而且他内心中对这些地方也隐隐有着恨。他先后盗窃了北京先农坛体育运动技术学校、丰台光彩体育馆、西城什刹海体校、八一体工队。
2007年,在石景山的网吧里,他在网上踩点准备下一个作案地点时,三个警察将他按在那里,张尚武说,他至今还非常怕。
他被判了4年零8个月,最终,减刑到3年10个月。
在监狱里,张尚武还记得自己是个体操冠军。他表演几个体操动作有时可以赚到一根火腿肠。
黑色的冠军梦
谈到桑兰,张尚武会说,“我们也是体育界的裤裆里钻出来的人”。7月20日这天他的心情很好,他愿意谈及未来而不是过去。
被记者发现的第一天,他一边撩开袜子露出巴掌长的跟腱伤,一边强调自己的生活准则非常简单,“卖艺一天,养活自己”。
第二天,过多的媒体采访后,他有些发飘,谈到了远大的理想,脱贫致富是第一步,有了经济基础后参政议政,他认为自己比叶乔波、王楠和刘翔的能力更强。
私下里他问记者:“为什么这么多人来采访我呢?”
“如果获得世界冠军”,他用两分钟时间向记者发表了自己的夺冠感言:“首先我感谢全国人民,感谢领导、教练,培养了我,比我付出更多,一步一步推向世界,更感激全国人民的支持!”
聊得兴起,他双手一拍:“这是什么水平”,现在的冠军能达到吗?
他流利的朗诵了毛泽东的《咏梅》、《沁园春・雪》,李白的《行路难》,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他所掌握的诗词中,他比较欣赏的两句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以及“横看成岭侧成峰”。
他说这些都是从“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监狱生涯里学到的。在那里,他第一次知道中国的历史开始于夏商周。监狱中很多人不相信他曾经是世界冠军。为此,他特地给河北体育局局长写过一封信,局里的回信确定了他的身份。
身陷囹圄的他喜欢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朗诵点什么。他在监狱里终于交到了两个真正的朋友。年过半百、笃信基督教的庞腾是第一个愿意与他交往的人,他可以向这位长者忏悔自己的罪行。另一个因为抢劫获刑20年的重刑犯则经常给他以资助。打心底里,他觉得这两个朋友认可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在认可运动员”。
他说不敢找女朋友。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承认自己确实有过一个做化妆品代理的女朋友,“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很想她”。
他觉得年轻人应该恋爱,而国家队规定的恋爱年龄是22岁。
“你不怕警察吗?”张尚武反问记者。见到记者们到来,他最初以为是便衣警察。他数不清自己被驱逐了多少次了。
现在只能做20个托马斯全旋,对比鼎盛时期的50个不及一半,“忘记了吃饭,也忘记不了这些动作。”在王府井卖艺的时候,他先后两次被无故驱逐,在长安街新东安商场被警察追了一站地,“我怕被收了身份证。”
他也会怀念2007年他卖掉的那两块金牌。出狱后他想赎回它们,被收购者告知,已经转手卖到1500,无法找回了。
事实上他更早卖掉的是团体金牌,怕别人不要,他开价只要了60块,没想到对方一口应承。而今这个昔日的买家已经无法找到。而那些真正关怀他的家人和教练们,几乎断定张尚武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自我,“有时候他还在那个梦中”。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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