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惜字如金的采访中，孙葆洁很多神态让人印象深刻且浮想联翩。他有他坚守绝不想变的，有他嗤之以鼻但不想开口鞭挞的。在中国目前的足球乱世中，八届金哨得主到了裁判退休的临界点，还获得了终身优秀裁判奖。是“被安排”的刻意为之，还是真的实至名归、万众期待？其实熟悉他的人心中早有定论。网易新闻对话孙葆洁，近距离观察一个与他所在的圈子格格不入的老师裁判。
孙葆洁：著名足球裁判，八届“金哨”得主，清华大学教授。2010年，在裁判退休大限来临之时，获得“终身优秀裁判奖”。
足协评价我 “保持人格的高洁”是过奖了
网易新闻：今年足协颁发给您的“终身优秀裁判奖”，这里面的评价词是这样说的“他在捍卫绿茵场上公平和公正的同时也在保持着自己人格的高洁。”您觉得这种评价是一个很中肯的评价吗？
孙葆洁：实际上我听到这个评价的时候还是挺感动的。
网易新闻：挺感动的。
孙葆洁：但是确实也过奖了。我只是做了一个裁判员应该做到的，也是必须做到的。
网易新闻：您想过没有？您觉得裁判员应该做到，必须做到，很多人没做到的？
孙葆洁：又回到这个问题，我想怎么回答会好一些。您的问题特别专业。特别严谨，特别一环扣一环。这样行不行，有些真的一下回答不上来。
网易新闻：这个问题可以考虑，没事儿，没关系。
球员是以足球为生的，我尊重球员的劳动成果
网易新闻：听说您受家里人特别是父亲的影响很大，家里很多人都是搞体育的，您以前吹比赛还是拿父亲的哨子吹比赛，您给我们说一下这种影响是一种什么样的影响？
孙葆洁：一个是我父亲就是一个体育老师，同时他也是一个足球裁判。我记得我是在体育场边长大的，很小时候我就看着他，因为那会儿生活实际上和咱们整个当时社会环境一样，非常贫穷。我父亲就没有钱能够买冬天那种厚的衣服，像厚绒衣、厚绒裤。他就那么一身单薄的衣服，就那么一身运动服，站在寒风中仍然站的那么笔直。
网易新闻：您觉得形象很高大。
孙葆洁：很笔直，始终这个感觉这么多年磨灭不了，始终历历在目，我觉得那是一种工作精神，那是一种工作状态。
网易新闻：所以这种影响就影响到您将来的学习、工作？是这样的吗？
孙葆洁：是这样的。
网易新闻：从事足球工作以后，您获得的这些成绩，您的父亲是怎么说的？或者说有没有给您一些建议、忠告之类的？
孙葆洁：我记得他在我做裁判初期，那已经是20多年前，接近30年了，他就讲是什么判什么。我觉得这句话对我这个做裁判的影响非常深刻。另外一个就是要尊重运动队的劳动成果。
网易新闻：这种说法很新鲜，尊重运动队的劳动成果。
孙葆洁：运动队的劳动成果。很早之前，相当于我步入裁判工作，20多年前能谈到这个问题，我觉得对我来说是作用巨大。
网易新闻：就像一个座右铭一样。
孙葆洁：座右铭似的。因为包括在我成为国际级裁判，一直做到今天，他时常会用这样的话，还是这样的话不停地在嘱咐我。尊重运动队的劳动成果。公平公正执法。
网易新闻：所以您拿这个当座右铭，一直按照这个执行的。
孙葆洁：嗯。因为我知道我作为一个裁判员，为了做好比赛，几十年来如一日，天天不停地，别说在业务上的投入，就在体能锻炼上，几十年如一日，每天坚持锻炼，已经付出很大的辛苦了。球员和运动队是以此为生的，他是职业的，他们付出的努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国际级裁判不是戴上胸徽就可以执法国际赛场的
网易新闻：我还听说过一个数据，您在裁判体能测试当中很多年都是第一，这也是您对自己严格要求反映的一个方面吗？
孙葆洁：应该算吧。我觉得因为现在足球比赛需要这种裁判员具有良好的体能，咱们可以看看2010年的南非世界杯，看到了一些留在最后做比赛的裁判员，都是如此。再有一个，我觉得我自己是一个裁判员的老兵，我必须要给年轻裁判员做出一个，不能说是榜样，起码让他们看到应该这么做。所以我一直不停地去在这方面努力，没有懈怠下来。
网易新闻：我很好奇一个问题，您今年，其实按照惯例应该到裁判退役的年龄，退休的年龄，我们的体能还是第一。后面的裁判，包括年轻的裁判没有人能超过您吗？
孙葆洁：现在估计能有一批裁判员会超过我。因为我随着年龄的增长，确实人是有一种自然规律的，体能确实是在下降，但是我降的可能不是特别明显。反正我竭尽全力了，我自己努力了。
网易新闻：您觉得自己还保持在一个比较高水平的状态？
孙葆洁：是这样的。像今年年初，因为我已经连续有亚洲精英裁判一直到目前为止，包括今年像亚足联要求裁判员跑十圈变速跑，根据国际足联的要求，国际裁判跑十圈就达标了，但是今年亚足联希望像世界杯裁判员看齐，要求跑12圈，我是在精英裁判里面，整个亚洲精英裁判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个跑够12圈的裁判员。
网易新闻：中国就您一个？
孙葆洁：应该是。
网易新闻：还是现在的裁判没有人能超过您？
孙葆洁：也许他可能也不错。应该是这样。因为我国际裁判年限，包括国家级裁判年限都是最长的一个。像国际比赛经验已经有100多场了。这个在裁判员中间是不太多见的，像国内的比赛这种也是大量的，应该是在经验、场次上是最多的吧。因为裁判员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性，是一分一秒积累的，是通过一场一场经验积累和能力的，不是说今天就能成为国际级，戴上胸徽就可以上国际赛场的，不可能。
误判我有自己的处理方式
网易新闻：据说您场上执法比赛的时候特别是国际级比赛，吹的最大牌的一个明星是里瓦尔多？
孙葆洁：比如说在皇马来中国我做过（裁判员），巴塞罗那来中国的友谊比赛也做过（裁判员），但是正式的比赛中间，应该是里瓦尔多算是一个大牌了。
网易新闻：您当时吹了他一个红牌？
孙葆洁：是这样的。
网易新闻：您执法的时候，特别是执法洲际比赛、国际级比赛的时候遇到这些大牌明星的时候，在量刑尺度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些犹豫的情况发生？
孙葆洁：怎么体现公平公正，就是在规则面前人人平等，非常重要。尊重运动队的劳动成果，也是要求你必须要公平公正地做比赛。在规则面前人人平等，这是一个很好的体现。
网易新闻：是不是说裁判在执法的时候需要一种气场，能维护公平公正，对双方都起到一种震慑作用，像一些大牌明星很多桀骜不驯，可能不服从判罚情况，时有发生。
孙葆洁：裁判员必须一身正气，可能是您所讲的气场，这就足够了。
网易新闻：您现在回望20多年的裁判生涯，误判的情况多吗？
孙葆洁：误判也是有的。因为裁判员在场上只有两只眼睛一个角度，你想把全方位的360度都看到，是非常困难的。实际就是裁判员这份工作伴随着失误，现在已经成为裁判员工作的一个组成部分了。
网易新闻：有没有特别印象深刻的误判在职业生涯当中？
孙葆洁：有。早期，我最早的一个误判，我记忆非常深刻的，我觉得那是被球员迷惑了，所以给我一个很深的印象，那是一场甲A的比赛，进攻队员带球进入罚球区，防守队员用脚以很小的动作绊倒他，但是他把手高高扬起，那时候给我一个假象，视野注意分配发生一些问题，没有仔细观察到脚。
网易新闻：据说您是有误判的话，比赛结束以后还要到判罚那个地方看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孙葆洁：我不是比赛完之后到那个位置，我会走向下一场比赛的时候我会特意走到出现错漏判那个区域，仔细再回想一下，那一瞬间到底是什么情况造成我失误的。给自己提个醒。
网易新闻：每次也都这样，用这种方式强化一下。
孙葆洁：没错。
我是执法者，和相关各方必须保持工作关系
网易新闻：私下与球员有交流吗？
孙葆洁：没有交流。但是他们非常信任、尊重你。我记得有个球员，他结婚都告诉我，我非常感动。
网易新闻：您是不是把公平公正这个弦绷的太紧了，所以会影响私下的交往？
孙葆洁：那倒不是。就是一个工作的关系。就是一个工作关系。因为这份工作太特殊了。必须保持这种关系――工作关系。
网易新闻：工作当中不会产生朋友关系吗？
孙葆洁：我讲了这个行业，作为一个裁判员他就需要是这样的关系。因为这个太敏感了。你是个执法者，太敏感了。
网易新闻：比如说球技、场上风范方面。能举一两个例子特别欣赏的球员吗？
孙葆洁：那非常多了。可能不太方便，因为我是个执法者。要举例子可能不太方便。
网易新闻：据说三届足协专职副主席对您的评价都特别高，特别是阎世铎对您的评价，您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是吗？
孙葆洁：确实是历历在目。
网易新闻：他是怎么评价您的？
孙葆洁：他在开全体裁判员会议的时候，2002年那次裁判员会议上，他讲“如果一个人说孙葆洁好，那可能是个偏见。”好像是说一个俱乐部。说所有人说他好，他的人格不容置疑。
网易新闻：这句话您特别受用是吗？
孙葆洁：应该是一种鞭策和鼓励。
网易新闻：您为什么特别重视这种评价？为什么这句话对您感触很大？还是说鼓励的效能、效应最大？
孙葆洁：因为是我坚持的东西，实际上大家都能看到。
网易新闻：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作为裁判员来说，我是一个利益绝缘体，我公平公正地执法，然后我特别尊重这个尺度。所以就有人说您是一个遵守特别多清规戒律的人，是一个绝缘体，您觉得是这样吗？
孙葆洁：这份职业需要绝缘体。
网易新闻：您觉得这份职业需要绝缘体。
孙葆洁：因为我也是第一次您讲这个，我觉得特别准确。
网易新闻：特别准确。
孙葆洁：非常准确。
裁判要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
网易新闻：您说家里有两件特别重视的东西，可以说是两件宝贝，一个是一篇报纸的评论，一个是一个大使馆发来的感谢函，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来历，您给我们讲讲。
孙葆洁：一篇是一个评论，是《法制日报》2002年1月份的一期《法制日报》的评论叫《孙葆洁效应》。另外一个是中国驻朝鲜大使馆发给我们清华大学和中国足协的一封感谢信。
网易新闻：这是分别有两件事吗？
孙葆洁：中国驻朝鲜大使馆发的感谢信是去年6月6号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十强赛中朝鲜队和伊朗队比赛后发给我们的感谢信。因为我是做那场比赛的主裁判。
网易新闻：就是感谢一下您那场比赛的执法？
孙葆洁：感谢这场十强赛比赛中间我们出色的完成裁判任务。具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
网易新闻：当职比赛的裁判。当时《法制日报》的评论是怎么一个来历？是怎么说的，让您这么在意它？
孙葆洁：等于八年前的一篇报道了。一直在坚守的东西。
网易新闻：所以您就觉得那写的是一个非常准确的，非常客观的评论？
孙葆洁：也是一种鞭策和鼓励。还有一件东西是我仍然留着的，是我中学的一个好朋友，他现在是北京市特警队的副总大队长，特警总队。
网易新闻：是您中学的同学？
孙葆洁：对。他去奥地利参观，随着警察代表团去那参观，他给我买了一个水晶哨子，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他讲就是透明的，实际上也是对我一种（期望）。
网易新闻：这个礼物当中有很丰富的深意。
孙葆洁：没错。
网易新闻：哨子对您意味着什么？
孙葆洁：我觉得哨小千斤重。我曾经在1995年的时候出了一本足球规则的书，我本身用的题目是《嘹亮的哨声》，在前言当中我写到，当你有一颗公平公正心的时候，哨声一定嘹亮。实际就是在表达我一种渴望，不能说是渴望，怎么说准确呢？
一种坚定的信念，应该加一个感叹号，公平公正的心，哨声一定嘹亮。但是后来编辑老师，把这个名称改了。但实际如果用嘹亮的哨声是最好的对足球裁判的一种诠释。
网易新闻：这是您现在当下最想渴望表达的是吧？
孙葆洁：我始终在希望表达的东西。也好，这个题目可以留下来。
我只是埋头工作，不考虑中国足球的大环境
网易新闻：听您说了这么多，特别好奇一件事，大伙儿都说，现在中国足球在退步，这种大环境影响不到您吗？一丁点都不影响到您吗？
孙葆洁：我只是埋头工作的一个人。只要组织上交给我任务，我就竭尽全力完成，我已经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考虑多余东西的时间。
网易新闻：您没有自己的时间，这句话怎么讲？
孙葆洁：因为我是清华大学的体育老师，我的本职工作是在清华大学做体育老师，这是我的主要工作，周六周日我就奔向赛场，没有自己的时间。
网易新闻：那咱们说说当老师的事，裁判、教师，您更重视哪个身份？
孙葆洁：两个都喜欢，但是我更重视教师的身份。因为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网易新闻：我还有一个疑问就是说，可能别的人，出事的那些人没有教师这层身份，恰恰你孙葆洁有，这个身份是不是对您抵御这些诱惑有帮助呢？
孙葆洁：肯定的。
网易新闻：怎么讲呢？是在这个学校环境当中？
孙葆洁：没错，就在清华这么多年的培养。每一次我获得“金哨”，最佳裁判称号的时候，学校的领导都会亲切地勉励我，继续努力，公正执法。
网易新闻：每次都有？
孙葆洁：每次都是。
网易新闻：我听一些清华的学生说，上您的课，您教一些动作、范例的时候特别强调假摔、恶意犯规这些东西，为什么特别强调这些东西呢？
孙葆洁：我是把我知道的很多足球的知识力争能教给孩子们，就我所了解的。可能孩子们会吸取很多的关于足球的知识。
网易新闻：这里边包括什么？
孙葆洁：这里边包括足球运动对人的精神的要求和影响，我也经常跟他们谈到这些东西。
网易新闻：就是说您可能会把执法当中，做裁判的一些经验包括一些实践的案例带到教学当中？
孙葆洁：对，这也是我做裁判很重要的因素。因为我是清华带足球课的体育老师，同时又是足球队的教练，我必须要和现代足球走的近一些。我为什么去做裁判，但是后期的过程，很主要也是在钻研业务。早期是我父亲引进来，我是爱好。后来我觉得它和我的工作紧密相连。如果我四年大学中间，仅凭足球这么厚的一本教材，我觉得远远不够。所以我去做了一百多场的国际比赛，我在国内做了大量的中超和中甲的比赛，我觉得我对足球运动有一定的思考，这是我要带给学生们的一些东西。再一个后期做裁判，强烈地感到自己身上的社会责任。
网易新闻：现在清华大学足球队是一个什么水平？
孙葆洁：是一个业余球队。我们在2004年的时候，获得北京市高校的11人制比赛的冠军。2005年是亚军。2007年是5人制北京高校的冠军。当然我们这是业余水平。
网易新闻：今年是45岁，按照惯例要退休，退休之后，据说足协这边，您还可以继续吹国内的比赛，您是怎么考虑的？以后不吹了，全身心投入到清华的教学当中，还是说继续在国内吹比赛？
孙葆洁：我服从组织的安排和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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