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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伟民:拿金牌就说中国人行的时代过去了(组图)
www.sinoca.com 2009-10-26 南方人物周刊
袁伟民
2000年4月,袁伟民接替伍绍祖(中)任国家体育总局局长,李志坚(右)任党委书记
2000年7月27日,“马家军”弟子董艳梅(右一)、尹丽丽(右二)和兰丽新(左一)备战奥运会(李刚拍摄)
袁伟民回应争议
上赶子不是买卖。前国家体育总局局长袁伟民现在就是这种状态――被媒体上赶子追逐,这位退下来曾表态“三不”(不说、不问、不要)的前部级干部现在忙着应对各路记者,在演播室、会议室里,对着摄影机、录音笔用官员特有的肢体语言向来访者表达:我这是在教育,在警示。
在国家体育总局(1998年前为国家体委)做了21年的部级领导的袁伟民65岁时卸任,之后的5年销声匿迹,奥运会期间“遗憾只当了观众”,60年体育庆典也未曾出席……曾经赢得“一面倒”的赞誉、被视为民族英雄、用兵如神的体育人物,突然间变成了和体育、和奥运毫无关系的人,在家门口举行的北京奥运会任何场合都见不到他的身影。
现在,他开口说了,不光说,还出了《袁伟民与体坛风云》,一本被注解为“让历史尽可能接近真实”的书:兴奋剂、打假球、申奥谋略、审计风波,具备了各种让人渴望阅读的新闻噱头。
他的写作小组“远山”酝酿为袁伟民留下“他在位体育总局局长5年中中国体育的真实历史,和做人、为官的思考”,袁伟民叮嘱:这本书要讲真话,不讲假话,只能出在2008年奥运会后,不能出在前。
他知道此书的分量和将产生的效应,“如果出在奥运会前,人们肯定会说你袁伟民想干嘛?这不是为北京奥运会增加不和谐声音嘛!”而且“国庆六十周年之前弄也不好”。
最终袁伟民选择在国庆以后,第十一届全运会之前将书展给读者。
可惜,这本书没有涉及体育彩票、假球黑哨,也不见思虑举国体制、金牌体制及诸多存在着并日益强化的潜规则的是非、得失。实为遗憾。
审计风暴时,谁来替我说话?――专访袁伟民
那些住在这个楼里面的干部,有时候出差回来要出租车,说你拉到哪儿?说到哪儿哪儿,出租车司机说:我知道了,就袁伟民那时候搞的腐败楼、贪官楼。
我知道,肯定会有反响
人物周刊:《袁伟民与体坛风云》 (下简称《袁》)这本书后记中提到,“当这本书快完稿时,已是2008年奥运会开幕之际”,既然成稿很早,为何现在才出?
袁伟民:事情是这样的,这本书是奥运会开幕前开始写,结束的时候,基本完成,然后,就是我审稿。
我审了好几次,因为牵扯到许多人、许多事,而且有些部门,比如像审计部门,我都要很严谨地来对待。现在你们看到的版本,我已经拿掉了很多,很多部分都拿掉了。
人物周刊:是语言不严谨还是?
袁伟民: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我放不放我得考虑一下,以后再版时再说。
现在炒的主要是申办,实际上我前面还有好的,我整个的申办和竞选什么的占的篇幅是很少的,只是里面的十几分之一。现在大家都是针对这个。
人物周刊:这本书你审了几次?
袁伟民:断断续续,大概4次吧。
人物周刊:出书之前,有没有想到,书出来以后,申奥这个章节会特别热?
袁伟民:因为它反差太大。
要是我不写,没人说,这个事情就完了,可能(以前)讲的永远就讲下去了。其他人就是知道,一是不敢说,还有一个,我估计,说了,人家(觉得)可信度也不高。
我退下来以后没有亮过相。人家说袁伟民干什么了,蒸发了?什么场合,应该看到的场合都见不了人。记者找我,我全不接受采访。很多人都说,你是不是应该写一些,把你的经验和教训起码留下来,因为你肚子里有东西,而且(体育)历程很长。
人物周刊:1958年就开始了。
袁伟民:新中国的(体育)局势我基本上都经历过了,改革开放,一直到新世纪我上任当局长了,几个大事儿,比如两次奥运会、一次冬奥会申办,悉尼奥运会、审计等等,几个事儿都凑在一块儿。
外面传说很多。你不出来,传说也多。所以,后来他们做我工作,我说,我是可以说,但是有条件:第一,我要说,就得说真话。不想要批评谁,只是通过事情,不点名,把我的历史经验教训留下来;第二,就是把历史本来真面目,尽量还原;还有一条就是,必须在奥运会之后。
所以,(退下来)整整5年,我到哪儿看排球比赛都没有过,我也不说。现在可以了。
人物周刊:5年不说,你憋得慌吗?
袁伟民:什么慌不慌?我说了,早晚会说的。
雅典奥运会以前,那时候不是满城风雨、审计风暴嘛!
那一棍子打下来很厉害的。
当时就是事情搞错了。(我)压力很大,当然我也没说。那时候报纸让我说,我当然没说。现在书里面有了。我这个是心平气和说的,你看看书,完全是平和的,很凶的语言都没有。我连点名都没有。表扬人家都有名字,其他的匿名。
我的心态很好。我不想批评谁,只想通过这些事情,经验也好、教训也好,大家能从中受到一些启发、启迪吧,包括我自己。
为什么我说,思考了5年、总结了5年,我就要对这个负责?我这次说,有时候点到为止,你可以看书上。但是我也知道,(这本书)肯定会有反响,当然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反响。
当然,我也准备好了,任何准备都有。既然我拿出来了,躲也躲不了。
人物周刊:为什么挑在国庆后、全运会前这个时机发行?
袁伟民:国庆六十周年之前弄,不好。今年大事多,那我说要国庆以后,全运会以前,他们有的人说到山东去搞(新书发布仪式),我说我不去,我不要到全运会凑热闹去。
所以,我挑了我的老家、故乡、家乡,南京。而且(之前)保密,谁都不知道。
退下来,有遗憾
人物周刊:现在的这本书我们看到,有两个章节重点写了国际奥委会的那位资深委员,我们想问一下,这本书的选题思路是什么?你这辈子经历了那么多的大事,为什么选择任局长的5年来写,而且关于这位资深委员的还那么多?
袁伟民:干了这么多年(体育),应该说在这5年里面,发生的大事比较多,我呢,想通过这些大事儿,来牵出我的一生,47年。要是写长的话,东西还多呢。那这样就是把它概括一下。
人物周刊:为什么其中就有两个章节就牵扯到一个人?
袁伟民:跟个人没关系,我这是跟大事有关。大事牵扯他,所以会出现,你说,不可思议啊,不是吗?
(奥运会)申办不是大事儿吗?百年期盼,中国人一辈子难遇的。第一次申办失败了,差一票。第二次还申办。第一次我也参与了,从头到尾,当然我没有去,在管家里这一摊。这些都是大事件。
人物周刊:但是,在奥运会即将召开的时候,你退下来了,是否有些遗憾?
袁伟民:没有。中央有规定,65(岁)要下,我已经延长了半年。
十六大以后,这么多人都退了,你一个部长还待着干嘛?所以很多人问到这个事儿,这不是我个人的事儿,是中央整个的政策。
当然,现在来看,也有点遗憾。中国讲究有始有终,而且奥运会在中国办,这个没参加,当观众了,有遗憾。
人物周刊:你离任前后,有一种说法,说有可能会让继续留任,干完奥运会再下去。
袁伟民:说得多了,还不是一般干部说,人家都跟我这么说了。当然,这牵扯到干部用人政策,我估计,要不然,就没有各种传说了。
所以,我也不出面,也不解释。书里写了,(退下来后)让我亮相我不去。
足球,我说查,能查吗?
人物周刊:你作为中国足协主席多年,就在你局长任上,中国足球也发生了很多大事儿,比如说假球、黑哨、等等。原浙江省体育局局长陈培德就在媒体上说,他很不理解,为何你的书中回避了当年这些震惊全国的事件?
袁伟民:我这些说出来行吗?足球,现在(已经)不是一个足球的问题了。比如假球,我说你打假球,你就问我,有证据吗?证据谁来提供?这一系列问题,已经远远超出足球本身了。
我干了这么多年,这场我看不出来?
我最起码能看出一点端倪。这种事情,我要管,要花很大的代价,而且不是我能管的。就比如,我说要查你就能查吗?
那个陈培德是学历史、哲学的,原来我跟他很熟,(他说这个话)牵扯到浙江当时打假球的事儿。但是现在,足球已经远远超出足球的环节,必须综合治理。
人物周刊:综合治理是指各个部门的协调?
袁伟民:这个需要有关部门的条例、投入,要有法规。咱们这方面还不健全。
你不能说,我怀疑你,就可以给你怎么处分。当然,里面我不是不知道(谁有问题),我知道,可这个好多事情,有市场运作的关系,还有一个短期行为的问题。你能管吗?
再加上,我们足协内部也有很多问题,管理水平,各个方面,这是足球的综合治理,不是你想做就做。
我自己知道我吃几碗干饭,当时我想,我要全力以赴投入去弄,也不见得搞好。尽管我也喜欢足球,但我当时的位置,我能全投入这个吗?
人物周刊:你觉得中国老百姓为什么这么痛恨中国足球,有什么原因?
袁伟民:那个里面复杂得很,那不是我一下子能说清楚的。笼统地说,首先是爱它,期望很高,总想翻身。因为这个项目群众喜欢,踢得好的足球就像艺术一样,像欧洲,一看,赏心悦目。
人物周刊:陈培德说他还有一个疑问,就是当年假球、黑哨风潮中,为何只处理了退赃的龚建平一人,后来他死了。再就是,为何自曝家丑的浙江绿城却受到最重的处罚?
袁伟民:那时候,他(陈培德)是正厅级的体育部门领导,应该懂得这个道理,这个时节我也没必要说这个事儿。像这些处理,远远超出了足球的这些范围。
当时应该怎么来处理,陈培德应该比我清楚,他天天接触下面的球员。
这些事儿(假球、黑哨),不是那些运动员,他们有专人负责去搞,这个钱从哪儿来的?跟搞兴奋剂一样。
所以,这些事儿,这些问题不好现在说。比如说,我袁伟民这么一说,这本书就变味了。我这个毫无道德意识在里面,我只想着把一些重大事件反馈出来,而且讲一些经验教训,不是说去曝光。那体育界,那各行各业,那咱们中国是什么状况?
人物周刊:那么,你觉得现在这个足球状况是不是跟当时的假球、黑哨等腐败问题有很大关系?
袁伟民:我刚刚跟你说的,是要综合治理。这个问题,这些事儿,说话要有依据。我是原来的体育部长,说完了以后,你报纸一写,他们找我,说你说话有根据吗?所以,我说为什么要反复看这本书,要严谨,我对它负责。以后老百姓都可以说,骂都可以。我既然说了就要负责。
有时候,现在不敢说我就不说,有时候点到为止。我不能满足每个人的问题,把一件件事都说清楚,这件事情是什么,到底哪些人,那我是违背我这本书的目的,那是炒作。
女排假球风波
人物周刊:说到假球这个问题,您曾对中国女排打假球特别生气。
袁伟民:批评中国女排,一般我不说话,其他人谁批?(关键是)你看他要不要批?
这么一个队伍,到世界锦标赛,到国外去打假球,一而再再而三让球(2002年世锦赛上被视为夺标大热门的中国女排为了避开意大利和俄罗斯,先是0:3不敌 “鱼腩部队”希腊队,后又以0:3故意输给韩国),在300人大会上我点名,我说你以后还能干吗?你不跟全国人民做检讨,在这个位置上,你以后怎么来号召全国的排球界,怎么来拯救赛风?
你自己跑到国外去这么搞,你还有发言权吗,还有威信吗?这个,我是帮助他(们)下台阶。根本上,打假球是违背体育精神的。拿了金牌回来,这个金牌也不值钱。(通过这个假球)把运动员都弄得很心胸狭窄,这就是指导思想问题。谁来负责?不怪运动员。
人物周刊:如果如你所言,打真球,那场比赛他们小组出线后,直接去碰意大利,或许连八强都进不去呢?
袁伟民:你怎么知道呢?因为那个时候不是这个水平,你进不去光明磊落回来,上面是允许的。
你球都往界外打了,人家老百姓看了以后什么意见?中国老百姓呢?你这个金牌值钱吗?人家对中国女排原来不这么看,现在这么看。我到人家大使馆,有的人跟我说,当着我的面有的话还不好意思说,估计排练那些官员都不看,怎么中国女排是这个样子?
人物周刊:那时陈忠和、徐利他们也是为了拿好成绩啊。
袁伟民:怎么为了拿好成绩?
我再三跟他们交待,那是错误的政绩观。你要允许这么搞,以后就变味了,老百姓都上当了。你看那球是假的,那球还看吗?那体育就变味了。
2004年,忍辱负重
人物周刊:您书中多次提到党的民主生活会,通过这个会来帮助一个人什么,我想问一下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性质和内容的会议?
袁伟民:党组生活会什么都可以讲,有什么意见说一说,比如互相批评。像我们这个层次,每年好像要过两次组织生活。
我们的这种讲话,多数都要送到上面去,特别是当时面临(审计风暴)这么个情况。去雅典奥运会以前,(书中)我专门写了一段。那时候,心里面想法当然多,干了一辈子为国争光的事,最后是这个结局。
人物周刊:觉得委屈?
袁伟民:不叫委屈,我今天这个采访,个人勿涉。
你看我给你举个例子,那些住在这个楼里面的干部,有时候出差回来要出租车,说你拉到哪儿?说到哪儿哪儿,出租车司机说:我知道了,就袁伟民那时候搞的腐败楼、贪官楼。
人物周刊:这个影响已经造成了。
袁伟民:那个影响不是袁伟民一个人的问题,国家体育总局是一个部委,贺老总(贺龙)第一任当主任,50多年,它是有荣誉感的,一代一代传下来,我在那儿破坏了?造成这个结局,给人们错觉和印象。
当然不是这样,(但当时)谁来替我说话?谁来说,搞错了!你看到,现在的老百姓都是这个叫法。
人物周刊:当时没想澄清一下?
袁伟民:当时不是时机,那个审计,像风暴一样,天天报纸上写,叫审计风暴,国家体育总局的牌子就出现在那。
我马上说,一个是让不让你说;第二也不是时候。像后来报纸说,国家体委是冷战审计署,怎么行呢?我真要有问题,我就不敢了。
人物周刊:当时有没有和李金华直接沟通过?
袁伟民:我给他打过电话。后来,(审计署披露的国家体育总局的问题)《人民日报》海外版发了个报道。
人物周刊:我们看到了,好像刊登的不是全文?
袁伟民:不是全文。我们派了俩人,一个办公室主任,一个是宣传司司长。他们(审计署)也出了两个人,最后商量完了,写个稿。我们写的为了是多说一下,目的就是说这个钱不是国家给的钱,不是专项资金,不是纳税人的钱,不是财政部给的钱。这个钱我们是1984年开始运动员搞市场开发积累起来的钱。这个钱通俗一点就是私房钱,我拿出来给他弄的房子,我干好事儿,这个钱都可以跟国家去要的。所以后来书中写,(领导)后来叫我去领,我不要,去领就上当了。
人物周刊:上别人的圈套?
袁伟民:圈套倒不是,这是事实背景。我怎么向你要钱呢?那时候,国家体育总局整改完了,钱也还了。我尽管不要钱,完了它马上6月28号,2005年6月28号,又点我名了,“除了国家体委以外没有整改”其他都整改了,所以外面报纸上又写了很多很多。
《人民日报》海外版的总编,姓李,写了一个短评,就说双方(审计署和国家体育总局)都是为国争光。这个书上你看到了吗?
人物周刊:看到了,你很感激他。
袁伟民:人家说我,国家体育总局拿为国争光,来压自己的错误。这好像是《中华工商时报》的一篇报道。当时,我就不说,叫我上电视,我也不去。忍辱负重,2004年。
他骂我,我很坦然
人物周刊:你的书出版后,书中所写的国际奥运会资深委员接受采访说,“好人不知坏人有多坏”,你怎么看待这个事儿?
袁伟民:他骂我,我很坦然。怎么说我,都很坦然,我是把历史事实告诉大家,我相信大家看了这个东西,总是一个判断,不需要我再说多少。
我是说,我尽量要符合实际,这是我的责任,是历史赋予我的责任。我干了这么长时间,当然要把一些重要的问题告诉大家,我走了后,那有些事情是不是没人再说了?
所以,我这么一说(指书中申奥章节),人家都说,哎呀,为我们出了气。因为现在还好,我也活着,还有好多参与人都活着。
但是,我不想要跟谁作对,他也可以出来说,任何人都可以。你应该相信这些事,会有个公正的评价,而且也没有说,因为这件事就否定了谁的一生,没有这个意思。
这件事,某个人的处理,为什么要这么处理,个人和国家利益怎么摆,很重要。像我们是高级干部了,刚刚媒体采访我的时候,我说,万变不离其宗。这个“宗”是什么呢?国家利益,国家至高无上!
做工作,可以讲个性、个人魅力,但我们一些参与的国际组织,要清楚是谁派你出去的,代表谁的利益。如果连这点没有了,我倒问你你是谁,你代表谁?
人物周刊:那我们假定说这位国际奥运会资深委员投票支持了金云龙,就不算爱国了吗?
袁伟民:讨论都是具体的,不能说假定。我现在跟你讲的(包括书中的章节),都是有根有据,这是事实。
我也没跟他戴帽子说不爱国,我是说,像这样的大事,你应该规划。他是搞外事出身的,应该知道外事纪律。
人物周刊:那从您个人角度考虑,您是真的支持罗格当新的奥委会主席,还是因为国家利益?
袁伟民:这有矛盾吗?
我目的不在这儿,我的目的是要让中国申办成功,这是我的目的。你看书了没有,当时奥运申办,有多少组搭配(北京-罗格搭配、金云龙-多伦多搭配、庞德-巴黎搭配)?我不跟他说,国家审查他的历史,当然有个人品问题。
那三组,是国际上心照不宣的事情。熊掌和鱼不能兼得,是很简单的道理。
现在是举国体育最好的转型时机
人物周刊:奥运会申办成功了,奥运会也办了,百年的梦也圆了,金牌也已经第一了。那么,体育的举国体制还要不要走下去?
袁伟民:我对举国体制的理解,不主要是动用中国的国家机器,这是小的一块。按照以前的思想,说国家。现在没有,是靠体育、靠中央领导支持。当然还叫举国体制,但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举国体制,你要抹煞它的功绩不可能,它是一个时代的必然产物。要一下子拿掉它,也不可能。什么叫中国特色?外面好的东西我们要学,那些老外看到我们的体制,也想学我们呢!
当然,我们也有很多问题,基础项目薄弱。三大球(足球、篮球、排球)到这个水平,老百姓不满意。金牌不是全部,更不是体育的全部,是其中一个部分。当然金牌要不要?要。还是要靠正步,不搞邪门歪道,这是体育精神,是奥林匹克精神。
我的观点是,在这时候是最好的转型时间。用这个力量,投更多的,除了抓好优势项目,还要弄一些重点的基础项目,还要把三大球都好好弄一弄,不一定是拿金牌了,起码要往前走,要走得快一点。
人物周刊:转型向哪儿转呢,你能不能给我们开个良方?
袁伟民: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么多年)我是全过程过来的,一代一代指导。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我们国家已经稳定在这个水平上了(奥运会金牌数量)。所以我的观点是说,第一更好,拿不到第一拿第二也行,第三也行,要输得起赢得起,这就是泱泱大国,要有这个风度。
现在靠多拿几块金牌来说明我中国人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是多好的机会,老百姓肯定也会是这个观点。但是,怎么转型,除了观念上转变,还要舆论引导,这是各方面、一系列的综合工程。
人物周刊:你觉得最关键的要做什么?
袁伟民:现在要有共识,还要有政策,有措施、行动。你看为什么美国好多项目,群众基础好,有些项目它不愿意搞,一搞,上得很快。为什么?它整个的,按照毛主席说,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这是本质。
我们现在还是像玩命似的,天天分数、考试压着呢!
人物周刊:那是否美国才叫举国体制,而我们叫举项目体制?
袁伟民:我们现在是举国体制,举国体制因为项目才管得更细。美国它也是项目,他们的协会是有职有权的。
时代在变,社会在进步,我们(国际)政治地位也高了,举国体制也要改革,要与时俱进,这是肯定的。
我们那茬人是时代造就的
人物周刊:延续你的观点,时代在变,我们看到了举重冠军在贫寒中死去,还有的冠军成了搓澡工,还有摆了地摊,他们的青春都献给了国家,但生计却成了问题。你怎么看这种现象?
袁伟民:这些情况不是很多,国家已经在着手解决这个问题。让他们上学,让他们就业。原来,按照以前的观点,没变以前,这些运动员,总共没多少,才不到两万人,国家包下来就行了。但是社会变了,社会在进步,所以要聘任制,要竞争上岗,就有一些人被竞争下来了。那么这些,他以前该学习的时候没学,那不是他的责任,那是当时的体制,是特殊时代的特殊需要,所以这些工作,劳动、社会保障这一块,国家也在做。
现在各个省市都有些运动技术学院,让运动员当不成了,给他上文化课,继续上学,上大学。我书里写的邓亚萍,就是这么一个代表人物,很艰苦,很不容易。
人物周刊:以前你带领女排三连冠,举国轰动,收到几万封群众来信,现在,全运会在开,但关注的人好像并不那么多了,人们对金牌似乎也并不那么敏感了。你怎么看这个现象,是体育回归它本来的位置了,还是当时把体育给拔高了?
袁伟民:这是时代问题,一个时代需要这个。这个话我老早就说,女排当时拿冠军,为什么轰动?人家说拿个冠军为什么要这样,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个冠军。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儿,一个体育项目拿了个冠军,当然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代,需要这种精神。
为什么?刚改革开放。1979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刚改革开放打开国门,我们1981年11月16号拿了冠军。
虽然是一个打球,当时它已经超出了打球、体育的功能、金牌的功能。宣传女排精神是什么?鼓舞大家要发扬拼搏,要团结拼搏,艰苦奋斗。以后项目多了,当然不会像这个这么轰动。现在要轰动,除非足球进前八名!
人物周刊:你如何评价你这一生,有遗憾吗?
袁伟民:我的一生,基本上是很正统过来的。我上小学、初中、高中都是读的最好的,教学质量很高。现在就复杂了,也锻炼人了,见识广,分辨能力也能提高。
我成长的方方面面,书上都写了很多。当然我的感觉,真正像我们这种人的成长过程,基本上还是国家和党的培养,这不是官话。要不然,我根本也不打排球,换个环境,可能不知道现在是干什么呢。
我这个人比较好学,另外也动脑子,适应能力强,艰苦朴实。那时候都这样的,一代人,勤勤恳恳的,像你的父辈这代人,党叫干啥就干啥。
当然,一般人说,你是运动员出身,按过去说是运动员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所以,我当时到体委(任副主任),犹豫了很长时间,去还是不去。最后我还是说去,要改变这种看法。当然自己也在下工夫。我明白,光拿冠军是不够的,两年可以吃老本,两年以后人家看你的能力了。工作对象不是运动员了。所以也很艰苦。
人物周刊: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
袁伟民:这个不好说。从我管的这块来说,足球没能搞好是很大的遗憾,所以,我书中的题目是:足球的遗憾,遗憾的足球。
高官与体育
《袁伟民与体坛风云》中,披露了不少中共高官与体育的交集。
上世纪80年代,袁伟民率领的女排,获得了历史性的“三连冠”,举国振奋,也成为袁伟民这个农家子弟入仕的重要契机。
时任国家体委主任的李梦华曾向本刊回忆,有一次,时任总书记的胡耀邦同志接见他,把袁伟民也叫去了。当着二人的面,胡耀邦说,袁伟民做出了那么大的成绩,说明这个人是很有才能的啊,可以提拔当主任么!
时隔不久,中央组织部就过来考察袁伟民的情况,很快,新的任命就下来了:袁伟民从国家女排主教练被破格提拔为国家体委副主任,从副处直升四级。
袁伟民的回忆也颇具戏剧性:“决定用我的消息,最初是从国家围棋队里传出来的,那时候有的围棋手经常陪邓小平、胡耀邦等领导人打桥牌,他们回来以后有时候说一点儿在那种场合听到的话。后来,决定起用我的消息就这样传开了……”
一晃,20年过去。2004年已经进入退休倒计时的袁伟民再次有了“意外”惊喜――他被提拔为国家体育总局局长。
袁伟民回忆:“在2000年4月18日中共中央组织部到国家体育总局宣布对我和志坚(原国家体委党组书记)的任命前5天,也就是4月13日,我接到中组部电话,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并通知我于第二天4月14日上午10时去中南海……”
4天后,60岁、已经在体委大院干了将近40年的袁伟民,成了这里的最高掌门人。
兴奋剂风波
上任伊始,袁伟民遇到麻烦:备战悉尼奥运会的中国选手兴奋剂检测,有2名田径运动员尿检呈阳性,17名运动员血检超标,20名运动员血检疑似超标!
袁伟民的决定是,所有血检超标的中国运动员均不得参加悉尼奥运会!这让人们所熟知的某省女子中长跑队几乎全军覆没――他们获得奥运会参赛权的7名队员中,2人尿检呈阳性,4人血检超标。
决定宣布后,该省一位主要领导来电话和袁伟民谈血检问题。“电话打了50分钟,晚上到家,该省另一位主要领导又来电话,谈血检问题,电话打了25分钟,主要内容就是要求‘重检’,说再查有问题我们就不去,没有问题就去。”
第二天,该省的一位副书记和一位副省长,还有体育局局长专程来京找袁伟民,谈了两个小时。“副书记问题谈得比较客观,但另一位省领导好像对反兴奋剂的情况了解甚少,还说据她所知,国际上运动员都在用,意思是我们不用就吃亏了。”
不久,一位袁伟民的“上级领导两次给袁伟民打电话,一次40分钟,一次45分钟,潜台词都是转达有关方面希望‘高抬贵手’。”
《袁》一书写道,“那时的压力真大啊!因为没让去的运动员里,好几个是能拿金牌的。出了兴奋剂的问题是我的责任,成绩不好也是我的责任,如果因为兴奋剂问题影响了北京申奥,我还得多一条‘罪名’。再加上那么多领导找我,我也没听,我当时心想:大不了从悉尼回来我不干这个局长了!”
事实证明了袁伟民的判断,诋毁中国的国际组织和国际媒体,开始赞赏中国的行动,而且悉尼奥运会的金牌数量也让袁伟民和高层领导开心。
人人谈足球
足球作为第一运动,全民喜爱,甚少人知晓的是,在中共高官群体中,也有着大批足球粉丝,其成败,几乎和作为足协主席的袁伟民仕途联系在了一起。
《袁》一书中透露,1987年10月,中共十三大期间,他带着中国足球队出征日本,结果,以两个进球战胜日本,首次取得奥运会门票,比赛时,参加党的十三大会议的代表们,几乎都在看电视直播。
那一次,他被选为中央委员。
中共十五大,开会第一天,江泽民总书记讲话,第二天,中国队对阵伊朗,中国先是2:0领先,然后被对方连进4球,以2:4失利。
当晚的餐桌上,十五大的代表们知道袁伟民是足协主席,纷纷和他聊起足球:
“你那个足球怎么弄的,解散算了!”
“这个戚务生(时任中国队主教练)最该撤!”
“你袁伟民一世英名,这回可砸在足球上,别当那个足协主席了!”
“臭脚!”
这场球结束后几天,十五大选出了新的中央委员会,从十三大开始连任两届中央委员的袁伟民,成了“差额选举”中的落选者,最后当选为中央候补委员――按得票多少排在倒数第三位。
2002年6月,袁伟民起草《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新时期体育工作的意见》,向中央政治局常委们汇报。结果“只用了十几分钟讨论有关问题,之后,常委们就足球问题发表了很多意见”。
当时的情况是,日韩世界杯刚刚结束,中国队一球未进,扛着“大鸭蛋”从韩国怏怏回国,“常委们都看了电视转播,有感而发”。
江泽民首先表态:一是足球影响很大;二是不能只提“胜不骄、败不馁”了,“不管拿什么成绩出来;要赛出一种样子来”,三是各方面要支持体育事业,“我们授给伟民同志指挥权”。
朱基说,“足球要搞上去光靠钱不行,还是要讲爱国主义,讲‘三从一大’……”
李瑞环说:“中国足球的水平就是这样,你让它高也高不了,因为它没有这个本事,平时没有好好练,就是这个问题。”
……
作为总书记的江泽民,偶尔会给袁伟民打电话,电话中,他也会提到足球,有一次,他竟然为了小孙子,向袁伟民要贝利的签名足球:“伟民啊,听说球王贝利来中国了,你能不能找个足球请他签个名,我小孙子喜欢,拜托你了哦!”
后来,袁伟民搞到了有贝利签名的足球,派人给江泽民送去,江泽民亲自来电话向袁伟民表示感谢。
退休
《袁》一书写道,“江泽民和邓小平、胡耀邦一样,非常赏识袁伟民”。2001年11月11日,第九届全运会在广州举行,在开幕式前接见外宾后的间隙,江泽民在休息室里和袁伟民聊了起来:
“伟民啊,世界上有没有游泳速度最慢的世界纪录啊?我现在每天游800米,速度很慢,大概是……”
“呵呵,这我可没听说过,你坚持游泳这很好,而且你胖,浮力大,省劲;你还要有一些户外活动,比如散步之类。”
“换了别人,大多数人是绝对不敢当着总书记的面说他‘胖’的,更不敢主动涉及‘退’这个敏感问题,可袁伟民压根儿没怎么多想”。
2004年,袁伟民踏进中南海的大门。
“伟民啊,这么多年了,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我们好像是同龄吧,都是1939年生的,你生日是几月?”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家副主席的曾庆红握着袁伟民的手,请他坐下后,来了这么一句开场白。
“我是7月8日的生日!”袁伟民说。
“哦,我们还是同年同月生的呢,我比你小10多天……”就这样,两人开始了聊天。曾庆红告诉袁伟民,关于他到了年龄下不下的问题,是经过反复考虑、研究做的决定。“从2004年到2008年还有4年,差不多一个任期,如果再延长一两年也得下,早下晚下都得下,最后还是认为不要延长好。”
最后,曾庆红征求袁伟民的意见:你退下来后,肚子里还装着那么多东西,海内外、体育界都认你啊!怎么把你的经验教训拿出来呢?帮助奥组委、体育总局……
袁伟民拒绝了:不用了,庆红同志,我已经离开了,还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好!
《袁》书提到,“2004年12月9日一宣布他退休离任,11号我就把办公室搬走了。”
“刘鹏过来找我,让我不要这么急着给他腾办公室,他有房子,而我实际上老早就已经把房子腾好了,书什么的早就一点点搬回家了。”袁伟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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