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高和寡
历史老师叫他“林老师”
一切都有迹可循。
林嘉文出生在西安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父亲在一所法律院校工作。
读小学时,正是电视节目读史、讲史之风高涨的时候,家人在看《百家讲坛》时,他也跟着一起看。除了《百家讲坛》,他还看《资治通鉴》、《吕氏春秋》等著作。
“好在父母舍得花钱让我恣意买书,只要我想买,他们都会答应。”林嘉文在一篇自述文章中回忆,中学时他已开始读民族史和大量关于宋史的一手文献,自学西夏文、文献学、目录学以及学术规范的知识,并在社交媒体上和活跃的史学界前辈交流探讨。
史学不仅是林嘉文的兴趣爱好,更成为他安全的精神高地。在发给朋友的最后一封邮件中,林嘉文坦言:“我对古人的历史没什么兴趣,但每当我为活着感到疲惫、无趣时,对比之下,我总会自然地想去缩进历史研究的世界。”
在同班同学眼中,林嘉文身在重点班,成绩又不错,尤其是历史成绩特别好,因而被称为“林老师”。
连历史老师刘雅雯,也称他为“林老师”。同学说,林嘉文唤两位刘姓历史老师刘文芳和刘雅雯为“姐姐”。在历史课上,“姐姐”常让林嘉文上台,但林嘉文讲得太深奥,能听懂的同学并不多。
“很多人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高傲,不喜欢他的不爱打扫卫生,不喜欢他的不合群。”林嘉文的初中和高中同学张杨(化名)曾被林嘉文以特殊的方式赞扬:“你们什么都不懂,只有张杨懂一点,但那也只是皮毛。”
“他的话中饱含自负,但他的自负绝非刚愎自用,而是真真实实的满腹经纶。”张杨曾打趣评价林嘉文——高处不胜寒。林嘉文赞同张杨的评价,常环顾全班感叹:“你们都只会学习,但你们不会研究。”
“曲高和寡。”在学校信息中心魏主任看来,林嘉文的学识,远超过同龄人,因而能与之交谈的并不多。
患病半年
在网络世界更活跃
半年前,林嘉文患上抑郁症。父母带着他前往第四军医大学看过,并开了药,一直在服用。这种痛苦,偶尔透露在他的微信朋友圈上。2015年12月4日,他写道:“说明书上写药的副作用是增重,结果我吃了后的副作用是每天全身又疼又困……”
1月26日晚,他又发了一条微信说:越发不明白自己这么拼是为什么,如果说是为自己,那只能说是为拼而拼。
网络世界的林嘉文似乎更活跃一些。知识面宽广、思虑问题周全,他还常与多位史学家互动。
李裕民教授回忆,两人相识于2015年7月22日。之后,林嘉文共拜访过他6次,两人每次见面都讨论历史问题。李裕民觉得,这孩子是不可多得之人才。
今年大年初五,林嘉文带着枸杞等礼物,前往李裕民家拜年。他在李裕民的书架前徘徊良久,最终借走了李裕民师弟的一本著作。2月19日,林嘉文前去还书。这一别,成为两人最后一次相见。
李裕民说,当时他才知道,林嘉文早就看过这本书,之所以7天前借走,是因为那本书上李裕民做了很多批注,“他说想从批注中学习做学问的门道。”
“两三年时间,出了两本书,还翻译了西夏文,这么大的学术跨度,很多博士生都做不到。”李裕民称,林嘉文知识面很广,两人每次交谈,他都会倾注心血为他指点。
“每次去李裕民老师家,都能感受到平日很少能体会到的温馨和安稳感。我对不起李老师夫妇对我的关爱。”在最后一封电子邮件中,林嘉文称。
最后时刻
不忘送教授一本历史书
当吐槽在朋友圈成为一种公然的“卖萌”方式,似乎少有人在意林嘉文偶尔敞开的孤独和痛苦。
前几天,林嘉文曾和张杨探讨“自杀方式”。
“张杨,你觉得怎样的死法最不痛苦?”“吃安眠药。”“哈哈,你真傻!吃安眠药看起来不痛苦,实际上很痛苦。因为死亡过程很漫长。不像跳楼,上吊,一下子就死了。你看,人生要经历那么多痛苦,死亡前的那一下根本不算什么。”
“对于他的死,我没有一点点预感。因为他经常要自杀,都没有实践,所以对于‘死亡’,我和他畅所欲言。”林嘉文选择以坠楼的方式告别生命后,张杨自责不已:“我觉得我有罪。”
一切都太突然,但似乎“计划已久”。
这两天,李裕民教授回想起一个细节,让他追悔莫及。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林嘉文送了他一本台湾版的《宋史新编》。“好几百块钱的书,他说他多了一本,所以送给我。”李裕民说,“他送我这本书,应该是想还一个人情,可能,当时他就已经做了某些决定。”
让李裕民追悔的是,交谈这么多次,他从不知道林嘉文患有抑郁症。
在留给世界最后的文字中,林嘉文称:“一走了之的念头曾在脑海里萌发过太多次,两年多来每一次对压抑、恐惧的感受都推动着我在脑海里沉淀下今日对生死的深思熟虑,让我自己不再会觉得自己的离开只是草率的轻生。”
“最终的离去不仅是感性地对抑郁、孤独的排解,也是种变相地对我理性思考之成果的表达。”林嘉文说,终于还是要离开。
昨日中午,部分高三学生和朋友参加了林嘉文的追悼会,林嘉文遗体随后被火化。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杨锋 侯润芳 实习生 王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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