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陪伴
在黄婷婷的班上,汤晓霞和陈晓雯算是特殊的孩子。
汤晓霞的家原本在十多公里外一个山村,因为村里没有小学,一家人就搬到了界牌镇上住。
父亲汤和平天不亮就要去别人的工厂上工弹棉花,农忙时还要赶回来打理家中的七八亩田地。
母亲是智障人,在镇上捡垃圾度日,能给两姐妹的照顾仅仅是把饭弄熟,所以两姐妹几乎是银瓷完小学最脏兮兮的孩子。
或许是受母亲影响,13岁的汤晓霞头脑也不是很清楚,六年级了,10以上的加减法算不出来,汉字只能对着课本抄写有限的几个。
陈晓雯的情况更为复杂,12年前,母亲挺着大肚子嫁到镇上,3个月后陈晓雯出生。这个不属于陈家的女童8岁时,母亲离家出走,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留下晓雯和两个妹妹跟爷爷奶奶生活。
父亲陈友生常年在外打工,只会在春节在家待上几天。陈晓雯自小不爱说话,但也不惹是生非,在邻里的印象中,这孩子脾气古怪,不怎么理人,自顾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时汤和平见陈晓雯找女儿玩,但见到汤和平,陈晓雯从不打招呼。
同样惨淡的童年,让两人自小成了好朋友,汤和平说,女儿从一年级就和陈晓雯一起玩,是自小长到大的朋友。
在学校,年龄相仿的两人也是彼此唯一的陪伴,接手班级一年了,黄婷婷几乎没见陈晓雯同汤晓霞以外的人说过一句话。
“我恨他们”
在班里,两个人成绩一直倒数第一和第二,都没什么朋友。跟彼此之外的世界,也并没有太多交集。
黄婷婷刚接手班级时,试图走进两个孩子的世界,轻声细语地找她们谈心,收效甚微,这位出生于1993年的年轻老师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打开两个孩子的内心。
在两个孩子的世界里,汤晓霞唯一比陈晓雯多的,就是她智障的母亲。
小孩子之间有些小摩擦在所难免。汤晓霞从小的处理方式就是,跟自己智障的母亲求助。而母亲的解决方法也简单,追着陈晓雯掐几下,拧她的耳朵,或者言语不清地骂上一顿。
陈晓雯84岁的爷爷陈一丰是个暴脾气,常常是汤晓霞的母亲找过来闹一顿,会骂孙女几句,有时也会打一顿。除此之外,这个儿女常年不在身边高龄留守老人,并不知道怎么去教育这个实际上跟自己没有血缘的孩子。
在陈晓雯对警方的供述中,此次投毒的起因,也是汤晓霞跟她的智障母亲告状,对方掐她耳朵,弄得她“好痛好痛”。
通过有限的词汇,陈晓雯叙述了她唯一朋友“背叛”自己的愤怒,也冷静地说出了从20多天前买毒、藏毒、投毒的全过程。
但与“杀人”的冷静相比,审讯过程中,陈晓雯激烈的情绪表达,都出现在询问她父母情况的时刻。
黄婷婷说,前后都很平静,警察问,她答,没有什么异常。但每当问到她的爸爸妈妈,陈晓雯会突然哭喊,尖声叫着“不要提他们,我恨他们。”
对于5年前出走杳无音讯的母亲,她抗拒得更加明显,“我没有妈妈,她早就死了。”
隐秘的心魔
没人知道,仇恨的种子何时在陈晓雯心里滋长。
75岁的奶奶凌凤英跟陈晓雯的关系相对亲近一些,可这个必须依靠拐杖才能勉强行走的老人对孙女的世界也完全陌生。
只是出事了,老人才觉得,“那个疯女人打小就欺负这个没妈的孩儿”,凌凤英觉得,自小没人保护、没人倾诉的孙女,是“没有办法忍了”,才会杀人。
但凌凤英也承认,汤晓霞的智障母亲,从没对陈晓雯做出过特别恶劣的伤害。
黄婷婷觉得,或许正是母亲的缺位,才让陈晓雯对于来自同伴母亲的责骂分外敏感。
在银瓷完小学,留守孩子占到百分之六七十,大多数孩子的童年都跟爷爷奶奶一起度过。年轻的黄婷婷并没有刻意观察过留守孩子与其他孩子性格上的区别,印象最深的是今年春节后安排的第一篇课堂作文,题目是《新年新气象》。
汤晓霞和陈晓雯的作文从没有过完整的句子,在黄婷婷的记忆中,新年第一课,大部分孩子都有了新衣服或文具,只有她们俩,仍是老样子。
同龄孩子交上来的作文,大多数都跑题了,因为孩子们都没有提什么新年新气象,更多的句子是,“我喜欢过年,过年爸爸妈妈就能回来,我也不喜欢过年,过了年,他们就走了。” “我不想跟爸爸妈妈分开,但是他们必须要走。”“真希望‘年’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衡阳县是传统的农业县,人口超过百万,当地官方曾有统计,约有30万人常年在外打工。这也意味着,这些家庭的孩子要长期忍受与父母分离的痛苦。
同时,打工生活的不稳定,也新生出许多问题家庭,最为普遍的是离异和家暴。
同样是衡阳县,2012年4月13日,12岁的留守少年小岳因为琐事先后杀死表弟、表妹和最疼爱自己的姑妈,引发舆论对留守儿童极端犯罪的忧虑。
三年后,悲剧再次上演于此地。
在长期闭塞的山村,究竟是什么让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变得乖张残忍,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找不到答案。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