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怕孩子听到父亲蹲过牢
每天清晨6点,陈建阳会被萧山小城的喧闹声吵醒。
18年间,房子和街道变了模样,这片中国县域经济最为活跃的地域,如今让他熟悉又陌生。
睁开眼的一瞬,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今天要做什么?”
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暂时没工作,不用按时上班,除了和4位狱友碰面,聊天喝茶,陈建阳几乎没有其他交际。
他们频繁约见,交流前一晚失眠、做噩梦的经历。
“一天”总觉漫长,临睡前,第二个念头像是如约而至:“人生还来得及吗?”
很多个夜晚,即将迎来40岁的陈建阳总是自问,他担忧、整晚失眠,循环往复。
一早一晚的这两个念头,成了他的心病。
半年前,他索性离开了老家欢潭村,搬到萧山区的中心地段居住。
“城市大,不像老家,大家都关注你。”陈建阳有时害怕被关注。
他将另一个逃离的理由归结为钱。
2013年2月,陈建阳获假释,5个月后,宣判无罪。再后来,他拿到了一笔国家赔偿金,来探视的亲戚朋友挤满了陈家那栋有二层半小楼的院子。
在陈建阳看来,那些嘴边的关心,说着说着就落脚到“钱”字上:“国家到底赔了你多少?”
赔偿款的具体数目,陈建阳不愿透露。“社会上传言很多,村里说赔了我们几千万,完全和事实不符。”
根据国家赔偿的计算公式,媒体曾保守估算,陈建阳等5人将可能获得总计超过530万元,这也会创下国家赔偿的纪录。
530万,陈建阳对此只是含糊带过:“差不多吧。”他不想让大家只关心赔偿:“再多的钱又怎样?我父亲说过,就算赔我再多他都不接受,唯一可以接受的,是赔给他一个十二三岁的孙子。”
在朱又平看来,老家是必须要离开的。他担心孩子在这里长大后,有人提及他的往事。即便他是清白的,也不愿孩子知道自己有个蹲过大牢的父亲。
“这是以后可预见的、一定要面对的东西。”朱又平说。
家乡可以逃离,但逃不开的,是未来的生计。
危机
应对中年危机经验值为0
“你觉得我心理年龄多大?”陈建阳问。
他始终觉得他们5个人即将迈入四十岁的躯壳里,包裹着和年龄不匹配的心理状态。
“我们也会遭遇中年危机。”陈建阳说,但比起同龄人,在应对家庭和事业遭遇的危机时,他们的经验值简直为0。
田孝平的父亲患了癌症,医院宣告已没有必要救治,他把父亲从医院接回家,照顾老人最后的时日;王建平的爸爸刚刚做完开颅手术,生活也难以自理。父辈相继出事,让他俩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缓过劲来。
“这些事,同龄人都有可能会遇到,但放到我们身上,就觉得生活更加不易。”陈建阳说。
刚出狱时的田伟冬还曾满怀希望,凭一技之长找份工作,证明自身的价值。
在监狱服刑时,他曾经过几个月的短暂培训,后被调入卫生站做护工,“几乎是拿着听诊器,听见同监狱的犯人心跳停掉。”
但这项经历并没给他的求职带来加分。
他在监狱里还参加了成人自考,读了物流专业。出狱后,他研究了快递公司和电商的物流,却发现在狱中学习的理论和实际完全不符,还是得从最基层的快递员干起。
快40岁了,还得和20多岁的年轻人竞争,想到这,他放弃了。
陈建阳倚仗的是那笔国家赔偿金,他想到了创业,把目标定位在机械加工厂。
他觉得自己有行业经验。
陈建阳曾在浙江省第六监狱服刑,这里素以关押重刑犯闻名。他曾是监狱机械加工车间的操作工。“在流水线上我是一把好手,比别人要熟练得多。”讲到这儿时,陈建阳脸上露出少见的自信。
但因为脱离社会多年,他对市场缺乏判断,拿不准方向。
带着疑虑,他向曾采访过他的记者咨询,对方说:“这已经是夕阳产业,要投资最好谨慎些。”
从陈建阳的老家欢潭开往萧山的公车上,沿途能看见林立的机械加工厂,但都已破败衰落,陈建阳忧心忡忡。
果然,开业3个月,经营一直没起色,厂子最后被迫关门,赔了一笔钱,留给陈建阳的,是一片搁置不用的老旧设备和厂房。
他倍感挫折。“一下没了信心。”他耷拉着脑袋说,“除了这个,其他我什么都不会。”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