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听说你尽量不用钩子?
陈阳喜:得看情况,在水下边的,绳子套不着,得用钩子。冬天尽量钩衣服,夏天穿得少,都是汗衫,短裤,没衣裳钩的,尽量钩手腕和脚腕,别钩着肉。
新京报:是为了保持死者遗体完整?
陈阳喜:得讲道德,把遗体保护好。有的遗体家属领走;无名尸,就得自己处理。早些年,还不实行火化,捞到的无名尸,用草席一卷,放进棺材,埋到附近的浪尸山上。
新京报:很多是无名尸?
陈阳喜:是啊,无名尸要登记,记住他穿怎样的衣服、鞋子,等家属找来时,凭这些辨认出,我们再把尸体挖出来,用汽油一烧,骨灰让家属带走。这是原来的土办法,现在是要拉到殡仪馆火化。
新京报:不管尸体腐烂多厉害都得捞?
陈阳喜:一定会捞,不管有没有人来认领,也得捞,这是师傅教的,怕人家属来找,得给他们一个交代。现在更严格,还得派出所同意,捞出来法医鉴定后,再送殡仪馆。
新京报:有没有捞不上来的死者?
陈阳喜:我这辈子遇到过两次,都是难度太大,是大铁驳船,装货的,上千吨,甚至上万吨,尸体就夹在轮子和船身之间。没办法,捞不出来,心里难受,但没办法。
“找到遗体,给家属一个交代”
新京报:有没有你打捞的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人?
陈阳喜:大概是10年前,我们镇上读初中的两个女孩子,约好一起投江了,是我去捞的。两人在江边不同的地方,隔了几米远,一个浮上来了,一个还在水里面,就记得后来发现她们用小石子在江边石头岩上写了一起跳江,两双小鞋子还摆在旁边。
新京报:心里难受?
陈阳喜:觉得可怜,太造业了,两个伢儿才读初中啊。
新京报:你怎么看这些跳江自杀的事?
陈阳喜:开始觉得可惜,多了,就不稀奇了,都是造业的人,富的有,穷的有,死了都一样。
新京报:那你相信鬼神吗?相信人死后有灵魂吗?
陈阳喜:不信,那是迷信,哪有什么鬼神,人死后就不会有知觉了。但中国人的传统,死要见尸。所以要把遗体找到,给家属一个交代,让家属放心。
新京报:听说过长江上有其他的捞尸人吗?
陈阳喜:没见过,以前听说长江别的地方,有人看到尸体,不愿意捞,长篙子一推,就推跑了。但尸体漂到了我们阳逻,有人管。不管就不讲道德啊。人死了,也该好好对待。
新京报:你一直说“道德”,对你来说,“道德”意味着什么?
陈阳喜:就是让家属把骨灰带回家,安好、埋葬好。
新京报:家人、朋友会觉得你的工作晦气吗?
陈阳喜:老婆开始不反对,也不赞成。后来有人专门上家里来感谢我,觉得我帮了忙,她慢慢理解了。
我们全阳逻镇,甚至新洲区都知道我是干这个的。一样是工作,养家糊口,还积德,没什么不好。
新京报:干这行时间长了,会变得铁石心肠吗?
陈阳喜:那倒不会。但我从不哭。哭不出来,流泪流不出来。这辈子没哭过。母亲死的时候也没哭。看的太多了,习惯了。
新京报:那看了那么多人去世,还会害怕死亡吗?
陈阳喜:怕能怎么解决?怕也没办法,一个人年纪大了,总是要死的。
“还得再干10年”
新京报:工作辛苦吗?
陈阳喜:电话一来就得走,大风大雨不能去江上,这是长江,得注意安全。但小风小雨,还得去,是体力活儿,得有劲,还得有胆子。
新京报:这些年工作有变化吗?
陈阳喜:以前是别人来叫,我去捞就行。现在不行了,差不多90年代归公安管尸体,得派出所叫我去,他们同意了我才能捞,怕跟凶案有关,还得法医鉴定,比以前规范了。
新京报:收入呢?
陈阳喜:80年代是60块,我,师父,还有一个乘船的,三个人平分。后来派出所叫我去捞,会给一两百块,有时候家属感谢我,会另外再给1000-2000块。
新京报:有给不出钱的家属吗?
陈阳喜:遇到家里太惨,穷得没办法的,看着收,不能收高了。实在不给的,也没办法,就过去了,不提了。
新京报:你说这些年你捞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了。
陈阳喜:是,但我不希望死人多,那不道德,得凭良心。不出事就是好事。
新京报:听说你担心没有人继承这一行?
陈阳喜:还好,我找到一个徒弟了,现在就跟他一起做,边做边教他。
新京报:他做的怎么样?
陈阳喜:他干得好,做这行,一要有力,是劳力活儿,要抬重的,一般都是200、300斤,二是胆子得大,不怕,三还得心好,凭良心。
新京报:那你自己打算做多久?
陈阳喜:我打算还做10年,我身体没有病,好得很,做10年没有问题。我不做,也没人做了。徒弟10年后他就可以独立做了。
新京报记者朱柳笛武汉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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