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健强把信纸叠成心形,画了三个快活的小人,妈妈让他写:爸爸,要坚持,我们永远爱你。(南方周末记者王轶庶/图)
现在,张晶是家里的顶梁柱。她睡得少,吃得少,瘦得像柴禾。
(南方周末记者王轶庶/图)
夏健强深信:最最最多两年,爸爸也就回来了。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夏健强的爸爸是卖炸串的,但妈妈从不让他告诉同学们。但后来,他爸夏俊峰卖炸串的事情传遍了全中国。
奶奶总抱怨爸爸不高,1米65的个头,工作不好找,当个保安都不行。但在夏健强心里,老爸是最英俊潇洒的,卖的炸串也是最好吃的,只是偶尔有点凶。
夏健强喜欢爸爸,爸爸手工特别好,会把红色的袜子拆了,编葫芦,编中国结。周末还带他钓鱼、捉蜻蜓。爸爸一根烟就能把鞭炮噼里啪啦点着,妈妈是胆小鬼,鞭炮都不敢放。
夏健强他爸生于1976年,沾了奶奶下乡返城的光,落户“共和国长子”沈阳市。技校毕业后,他进了一家防爆电机厂当车工(而今早已改造成大润发超市),可人生还没上道,就成了浩浩荡荡几千万下岗职工中的一员。
1990年代末,沈阳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下岗,不几年,差距拉开了:混得好的圈地炒房;一般般的有车有房;不如意者如他爸妈,结了婚还住在爷爷奶奶70来平米的回迁房里。
2000年,爸妈有了夏健强。
如果不是2007年,奶奶秀君膝盖骨犯病老往医院跑,爸爸妈妈是绝不肯摆摊当小贩的,他们撂不下这脸。他们宁可轮流去工厂、超市打零工,在劳务市场乌泱乌泱的人群里,萝卜一样被人挑。最终,在一位叔叔送了一辆淘汰的“倒骑驴”自行车、整一个玻璃罩子、上了货以后,炸串摊在家楼下开张了,离夏健强上小学的地方也近,方便接送。摆摊很累,爸爸妈妈每天只能睡三四个钟头。
这工作也危险,最吓人的是蓝制服。一开始爸爸他们弄不清城管、警察、法院什么的,看到穿蓝制服的,便一股脑躲了。往往,哪个摊又被掀了,罚了多少钱,够这帮摆摊的大人唠上大半天的。
城管以外,爸爸妈妈也躲另一种人——儿子的老师。他们怕让老师瞅见了看不起这孩子,怕孩子在班里掉价。这个没落的庸常的工人家庭里,孩子就是一家人生命的光。
夏健强上学放学都有家长接送。爸爸喜欢把儿子举过头,放在肩膀上走回家。夏健强每个周六去少年宫学画画。他的画越来越好看了,总被表扬,还拿过“爽歪歪”之类的许多奖。他画苹果树,红彤彤的苹果让爸爸都想咬上一口。教画画的老师说,你们儿子多有天赋,送他去北京参加全国比赛吧。
一家人去北京?去趟天安门,爬长城,多少得准备一万块。那阵子夏健强发现家里“有钱”了,被窝里、书桌上、衣柜旁,总是散落着妈妈来不及收拾的毛币。按这个速度攒啊攒,不出三年,“就可以送强强上北京参加画展了”。
日子滚轱辘前进。冬天最难捱,凌晨零下十几度的东北天里,网吧门前等生意的爸妈冷得双脚直跳。有时妈妈冻破了脚,38码的脚,得穿41码的鞋。有一次爸爸端着油锅上楼,一个跟头把整锅油当头浇在羽绒服上……
家人眼里,爸爸乐天,最爱搬名人名言:“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为了儿子,我什么都不怕”
2009年春天的一个星期六,9岁的夏健强从少年宫学画回家,发现爸爸、那辆倒骑驴和好吃的炸串们都不见了。
那些天,问奶奶,奶奶唉声叹气。爷爷成天一句话不吭,呆坐在窗户跟前抹眼泪。妈妈是减肥成功了?一天比一天更像纸片人。她却是笑着说,爸爸去新西兰打工啦。
你骗人。小朋友夏健强本能地答,爸爸不会衣服不带招呼不打地走了啊。可他解不开这道谜,直到两个多月以后某天,他在楼下玩,邻居家丁丁跑来告诉他:
你爸上电视了,他拿刀扎人了!夏健强哭着跑回家找妈妈,妈妈抱着他哭成一团。妈妈红着眼圈说,爸爸跟人打架了,就像是小朋友不听话,要受老师惩罚一样。
爸爸被关小黑屋的日子里,家里起了变化。上学放学的路上,总有不认识的人跟着。只有乒乓桌大的客厅里多出一尊观音像和录音机,每天从早到晚吟哦着,
南无阿弥陀佛。吃饭时奶奶总要摆个空碗。妈妈把爸爸的衣服裹在枕头上,晚上抱着睡觉。卧室也满是菩萨像,妈妈把爸爸的照片放身旁,有时一跪好几个小时。
爱涂鸦的夏健强翻开妈妈的佛经,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笑眯眯的金菩萨,小手大耳朵,脸颊还有红霞飞,妈妈看了很开心,把这画跟那“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对联,一并贴在墙上。
春节了,爸爸还是没有回来。桌上枯燥的四个菜,香肠,一条鱼,炒蒜薹,炒鸡蛋。爷爷奶奶没怎么吃就回房间了。他知道他们是想爸爸了。妈妈陪夏健强下楼放鞭炮,过去她最怕这个。她深呼吸,点燃,跑开。“为了儿子,我什么都不怕,”越来越瘦的妈妈说。
院子很小,挤满了别人的爸爸。夏健强回家,在作文本的格子里写:我好想哭,大哭,可我不敢,怕家里人伤心。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