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来的自由
“每一天,我都在酝酿着叛逃。”马啸这样回忆自己的大学时光。
马啸的宿舍住着一位“诗人”,他是另一个地级市领导的孩子。“诗人”本想读中文,马啸本想学主持,他们很快成为了兄弟。老马偶尔会来看马啸,每次来时都会请同宿舍的舍友吃饭。马啸知道,“这是他在帮我织网。蜘蛛的强大,从不在于自己比其他昆虫多出来的脚,而在于那张绵密、细致的蛛网。”
临近毕业,老马就帮儿子安排好了工作,回到市里法院的执法队或者公安局。
“诗人”的父亲也给儿子做了类似的安排,但“诗人”拒绝了,他要报名参加大学中文系的自学考试。“诗人”的选择对马啸的冲击很大,他想起了自己被搁置的“男主播”梦。
那年直到六月底,马啸还没有回家,也没有带回学校发的毕业生就业三方协议书。老马急了,一天数个电话追问儿子什么时候回来,他已经为儿子打点好,马啸回来就能进法院的执法队,“比做公安更安全”。
马啸不得不说实话了,他在电话里告诉了老马不回家工作的决定。老马大怒,声音在听筒里轰鸣,“要是现在不回来,你以后也别回来”。挂掉电话,马啸一夜未眠,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他已经习惯去走父亲安排好的道路,一旦要自己拐上另外一条小路,既犹疑又兴奋。那天,老马也没睡,挂了电话就找来自己的司机,开着夜车在次日一早赶到了警官学校。
父子见面,马啸一字一顿地说出“你让我自己闯闯”。之后,任凭老马说什么、骂什么,都不回一句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离校的毕业生和卖旧货的跳蚤市场。
老马第一次被儿子打败了,他无奈地同意了儿子继续参加自考,工作或者不工作都可以,并提出最好去学法律。之后,他赶回到自己熟悉的城市,打点被儿子“放了鸽子”的各种关系。
马啸则和“诗人”一起留在太原,拿着老马的钱在学校外边租了房子,买回考试指导用书。由于省内本科院校还没有开设播音主持的自考考试,他选择了关系较近的新闻学。
自学考试一年最多可以考8门专业课,取得自考毕业证最快的时间是两年。获得自由的马啸,第一次铆足了劲儿用功考试。两年半之后,他顺利地拿到了自考本科文凭。马啸知道,老马在背后也下了工夫,父亲在教委的关系一定程度上帮助了自己,“至少是在论文答辩上”。
拿到文凭,马啸开始和“诗人”一起计划未来。去北京,是他们的第一选择。这个决定让老马十分窝火,但他知道儿子主意已定后,要马啸答应他一个条件:可以在北京发展五年,好坏全靠自己;期间,家里不会再给马啸任何资助;五年之后,如果马啸的户口、编制、住房没有得到解决,就要接受父亲的安排,回家工作。
马啸答应了,五年啊,他相信自己会拥有一切。拿着从父亲借来的自由,他踏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车。
失败了的赌约
2006 年2月3日,大年初六,马啸站在了北京西站北广场上。他投奔了已经在北京工作的“诗人”,两人在阜石路玉海园小区租了一套两居室,房租每月1600元。 “诗人”没有做诗人,成为了北京一家图书出版公司的图书编辑。马啸初去时,这家公司正需要人,因为有熟人介绍,马啸面试很快就通过了。
马啸在这家公司的最初职务是营销编辑。这个职位地位微妙:不负责具体的选题执行,但参与选题的策划;不直接承担发行回款任务,但会为渠道销售做全程的营销规划和服务。在专业出版社中,营销编辑还要负责某一类图书的专项推广。这是一份需要经验的工作。
初来乍到的马啸尚未在北京建立起广阔的人际关系,除了“诗人”,他几乎没有朋友。警官学校的同学大多都回到地方政法系统。长达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只有每月 1800元的基本工资,业务提成约为0。交完房租、水电之后,口袋里还有不到1000块钱。马啸算过,这些钱就算都存下来,一年以后,也只能购买北京 1.5平方米的房子。
日子在维持中向前,播音的梦渐行渐远。来北京的第三年,随着人脉的积累,马啸开始独立做图书策划,经手的几本图书也有了不错的销量。马啸开始向老马报喜,但老马对儿子这份没有编制、不解决住房、待遇和公务员相差甚远的工作却完全不看好。
2010 年,马啸来北京的第四年,由于业绩良好,他获得了一次升职做主管的机会。抓住这个机会,不止是职业平台的扩展,待遇也会升档。马啸踌躇满志,自己是这个位置的最佳人选,他提前把好消息告诉了老马。但没想到的是,在最后时刻,他失败了,“职位最后给了副社长推荐的人,是上边的关系”。马啸并不清楚,哪里是上边,但这次失利却令他心生挫败,“或许,老马是对的,这是一个没有关系寸步难行的时代,就像我曾挤掉别人一样,报应终于来了”。
升职事件后,马啸的事业开始停滞不前,老马的耐心也已消耗殆尽。虽然,那一年马啸的工资多时能有一万左右,少时也有五六千元,但北京的繁华地带房价却已突破三万大关,租住的玉海园小区也在不断涨价,曾经的两居室已经涨到了3200元每月。
没房、没车、没编制……2011年,老马下了最后通牒,“赶紧回家,法院系统的招考要开始了”。
是坚持,还是回家?从老马下达命令的那天就折磨着马啸,他一直拖着,拖到2011年7月,距离与父亲的约定还有半年的时候,考试的前三天,回家了。那场考试,马啸顺利达线了。五人进入复试,只招收一人,老马的关系让马啸成了那个幸运的“分子”。这一次,他扮演的角色和“副社长推荐的人”,一模一样。
在职位公示期间,马啸回到北京,辞去工作、退掉房子,只是心里仍旧不甘心。于是,临走的雨夜,他买了8000块钱彩票,做最后的一搏,他失败了。
现在,每天早上8点,马啸就要赶到法院。虽然比北京的工作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可这里的工作要轻松很多。马啸的办公室有一半的空间摆放着收纳柜,里面是各类刑事、民事案件的卷宗,泛黄的与崭新的;另一半的空间是一起共事的三个同事,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面前都摆放着一杯茶水、一份报纸。
在这里,马啸一天也开口说不了几句话,时间像静水般缓慢,翻翻卷宗、写写文件,时间却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回来半年多,我知道自己老了”。
马啸知道,在别人眼中,他就是那个所谓的“既得利益者”,那是他一直想逃避的角色。只要闲下来,他就会想一个问题,“如果老马不能为我铺垫前程,对我是幸还是不幸?如果世上没有关系一说,自由是不是就能公平地生长?如果,那个雨夜我中了大奖,北京是不是就能属于我?”
直到现在,老马也不知道那8000元钱彩票的故事,那是马啸自己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选的那组特别号码――“02、03、06、09、 11、27、04”意为“2006年2月3日,来到北京;2011年9月27日,离开北京,5年时光有4年很快乐。”那是只有他读得懂的密码。
(文中人物为化名)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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