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在深圳,我见到阿健的兄弟们。阿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小男人,他有时跟着阿健干活,自己也造假证。
时间再回到一年前,那时阿为和阿健还是对手。第一次认识,是阿为造假败露,他在前面跑,阿健在后面追,很快,他就被阿健逮住,送进了派出所。阿为想疏通老乡民警放他出去,老乡却拍拍他的肩膀说:“遇上阿健,这回是死定了。”
进入看守所,阿为的家属又找到检察院的关系,加上证据不充分,二十几天之后,他又重出江湖。
出来后,阿为打电话给阿健,说要找他报仇,“你要是我兄弟我抓你不道义,你自己造假证我要抓,没什么可报仇的。”阿健理直气壮。后来阿为说他不报仇了只想知道哪个朋友出卖他。阿健约他到派出所见面,如实告诉了他,并帮他把出卖者的窝点也给端了。
阿为和阿健一笑泯恩仇。他们成为了兄弟。阿为开始向阿健提供造假线索,随他一块打击,既能拿奖励,又打击同行,还能学习点反侦查能力。
阿为并不能完全理解阿健,他想如果是他,他就会收钱,不会举报派出所。他和阿健一块去陆丰破假币案,陆丰警方不愿做买家,阿健就一个人扮演,阿为远远观察着,负责向外传递情报和报警。他看见,抓捕时阿健手无寸铁,却也凶猛地扑向犯罪嫌疑人,对于这种兴奋,他感到有些奇怪。
而被他侦查过赌场的黑社会小头目阿生,找人打完阿健之后,又雇他打击对手,举报其他赌场,打探老婆的婚外情。
类似的还有造假发票的老刘,经过一年的牢狱生活了,和阿健成为了兄弟,尽管他看起来不太愿意承认。他狠狠盯着阿健,说,一直恨他。坐在一边的小李像是自言自语地补白:都是利益关系。
对于犯罪团伙,阿健对他们似乎是既打击又合作,临界线在于“是不是朋友”。对于警察,他是既合作又打击,临界线就在于,“是否自己受欺负”,参与制衡的力量是媒体。一名与他合作过的公安说,阿健很能吃苦,也爱开动脑筋,是深圳线人行业的佼佼者。但如果不尊重他,就会和你对着干。
他说他的原则是不收黑钱,但灰钱,他还是收的。犯罪嫌疑人甫一归案,他就会开始和其家属联系。一旦展现自己对案情的熟悉程度,对方就会对他加倍信任。这时,他的身份是律师和家属的掮客,赚取律师的20%-40%的中介费。
见到小李时,他正从一家城中村旅店走出来。他戴着眼镜,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一副沉默谨慎的样子。他大三来深圳玩时认识了阿健,毕业后,有时也和阿健干活。 他总是对着阿健摇头,有时忧心忡忡地发呆,觉得他太冲动了。
我看着他们,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奇异感。
9月6日上午,阿健骑着摩托车来找我,一见面,他就宣布,要向我表演他们是如何行动的。
他走到街上,随手找了一个办假证的联系电话,交给小弟,由他扮演买家。随后,阿健跟踪前来接头的人,一路跟踪到造假的房屋。再次见到他时,是半小时后,当时警察已经控制了一个房屋,屋里的女人在呜呜哭个不停。阿健又带警察来到街上,见到接头人,他大吼着冲过去,一下抓住对方的脖子。
不料,两天后,这次行动出现在龙岗公安分局的新闻发布会上,成了他的四宗罪之一――冒充警察,殴打犯罪嫌疑人,引起人民群众的不满与恐慌。
会上警方还公布,阿健敲诈犯罪嫌疑人家属,造假证,捏造事实。在一段3分钟的视频里,阿健承认警察收10万块钱放人的说法是自己捏造的。
看到报道的阿健暴跳如雷:“没想到分局反咬我一口,太不道义了。”他反复强调,分局答应了不追究他责任,才“配合着和其他人的口供保持一致”。他本以为是一场内部和解――承认了捏造,这一页也就翻过去了。
“一年二三百宗案子,不都是这么破的么?”怎么这次就“冒充警察,殴打犯罪嫌疑人?”他感到委屈。很长一段时间,他还热爱这份职业的自由――“派出所不用对我负责也不会管我。我给他们交成品,他们破更多案,能升官能发财,我也能赚钱。破案,没有执法权,但有执法的行为,和警察也没什么差别了。我们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每次被“出卖”的经历,他都牢记在心。 “黑社会可以出卖我,警察不可以出卖我;黑社会可以打我,警察不可以打我;黑社会可以骂我二五仔,警察不可以骂我二五仔。因为我和警察是一伙的。”但他又知道,警察并没有那样的意愿。有一次,他看到民警的手机,把他的名字存为二五仔。他笑笑说,你太不道义了,警察说,没什么啦。但他其实记住了这样的细节。他知道,在“朋友”们的心目中,“我就是一个小人,收了封口费,还要举报别人。”
“朋友是指谁呢?”
“就是警察。”
曾让他兴奋不已的毒品案,“老板”的位置无人肯当,“警察说,我是危险人物。”他本想去“自首”,想想又怕进去了出不来。
“这年头有赵作海,有躲猫猫,我又算得了什么,来一个‘喝水死’,死了也就死了,谁会知道?谁会在乎?” 说完,手机关机,把芯片抽出。
“原以为只是在悬崖边做做样子,没想到真跳了下去,也只能继续往下跳了。”临别时,他问我,头还能往哪边靠,做人?做鬼?都做不了吧?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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