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抓前后
刘拓是个旅行达人。2014年,刘拓在巴基斯坦摩亨佐·达罗遗址的门牌前。
“上工地的时候闲得无聊,查了很多资料,做了一个伊拉克的旅游攻略,想着有朝一日太平了可以去一下。然后,现在尼尼微省的大多数景点都没有了,仅存的亚述城,要挺住啊!”今年3月11日,刘拓在人人网上公示了他拟定的《一个可能的伊拉克游记》。虽名为“可能”,却不难发现这位出行者,对未来“可能”的 14天行程安排,经验老道,用心细致:
“这是我一向的路书风格,标AAA必去,AA可选,A顺路才去。”在他的计划指向中,如巴格达是 AAA;他后被押之地,萨迈拉市是AAA;“尼尼微”下,摩苏尔老城标明“AA”;“纳杰夫”里,“库法清真寺A:最早的清真寺之一,库法城南,纳杰夫东数公里,一条大道连接纳杰夫圣墓和库法清真寺。适合下午观看。”
“圈里大牛大都有极强的时间及路线规划能力。”另一访古者唐大麟告诉记者。“大牛”在访古者群内,是对被仰慕者的一种幽默称呼。无疑,刘拓也是一“大牛”。唐大麟与他同来自西安,十年前来京求学后择业于此。他自称,“开始访古始自高中时期,可能古长安整体浓厚的历史文化熏陶有关,对所访古迹并无具体时代喜好,只要有遗存的都会看。”
目睹网上对刘拓的此番受挫发出的某些非议,他不由为好友鸣不平。在《哥们,你真的是恐怖分子吗?》一文里,他举例辩驳:有一年,我计划去金沙江沿岸考察向家坝水电站蓄水后的淹没区古迹,因为淹没区地处川滇两省交界,交通不便,现有资料匮乏,考察难度极大,我向这哥们打听,他居然已经去过了,于是一个详细的路线图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当是真是又惊又喜,而他只是很淡定地说,这地方要淹了,再不看以后就没机会了。“就是这样一位有着极其丰富的内心世界及行动力的哥们,你会相信他是一些网民口中的脑残、智障吗?”
据传,2011年,尚处于福岛核电站的核泄漏危机中的日本,是刘拓的第一次出国目的地。也在其明示的《截至2014-9-10我去过的世界遗产》,“共86个,其中文化遗产75个,自然遗产7个,双遗产4个”里,他记载于日本,共游历法隆寺地区的佛教古迹,广岛和平纪念公园等7地;2013年,雅安地震,他直入灾区; 2014年,与圈内另一“大牛”,踏上40多天的中亚访古之行。今年5月27日,人人网上,刘拓亮出了赴伊拉克的签证。现在,答复记者的信中,他正式厘清这一次,仅行进8天的旅途——
7月5日,飞巴格达机场,当晚大巴去圣城卡尔巴拉,宿卡尔巴拉;
7月6日,游览卡尔巴拉,去Ukhaidir宫殿,下午去希拉,游览巴比伦,晚上宿迪瓦尼耶;
7月7日,前往Nippur遗址,下午去纳西里耶,这个下午和晚上是被纳西里耶扣留事件,宿纳西里耶;
7月8日,纳西里耶Ur遗址,下午去萨马沃,参观乌鲁克遗址,宿萨马沃;
7月9日,清晨前往巴士拉,游览巴士拉、祖拜尔老城,伊玛目阿里清真寺,晚上宿巴士拉去希拉火车;
7月10日清晨,由于睡过站,在列车员催促声中,他不得不“跳火车”。既而,又沮丧发现“丢了手机”——“追手机到巴格达,没找到。巴格达去库特看wasit遗址,再去希拉Kish遗址,宿纳杰夫;”
次日早晨,参观纳杰夫圣城,去库法清真寺,北上基夫勒老城及圣墓,下午游览巴格达老城;
7月12日,前往泰西封遗址,下午巴格达老城;
直至“7月13日,上午伊拉克国家博物馆,下午萨迈拉遗址,被抓。”
“早在伊朗法尔斯通讯社报道这事之前,我就通过我在伊拉克的线人获得了那张之后在国内广为流传的刘拓被扣留时的照片,并知道了这一消息。当时,线人的说法是:这是一名中国的’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在伊拉克西部安巴尔省的费卢杰市附近被伊拉克民兵抓获的。起初,我并没有很在意这个消息,因为在伊拉克击毙或抓获中国武装分子是非常常见的事情。此外伊拉克人并不能很好地分辨东亚各国人,因为近年来中国发展迅速,在当地影响力巨大,基本上他们看到东亚面孔都会说是中国人。”新华社驻巴格达分社首席记者陈序回忆:国内关于刘拓被捕报道出来后,他才将其与几天前从线人处听到的消息“对上号”,“线人前面给的信息却是错误的,刘拓并非在伊拉克西部的费卢杰附近,而是在北部萨拉赫丁省的萨迈拉市。”
他立即联系萨迈拉市警察局,“但对方告知并没有关押中国人,最后我通过在萨迈拉的线人了解到,刘拓被关押在当地反恐警察局。”由于反恐属敏感领域,在结束调查前不能探视,也不能接受外界采访。最终,陈序找到自己在萨拉赫丁省的“关系”,“才让采访成行。”
7月23日,陈序在反恐警局里见到了刘拓——“他比被捕时照片上看起来,明显瘦了一些,大胡子也已经被剃光。但脸很干净,身体健康也没有大碍,也没有被虐待的痕迹。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袍,上面有零零星星的污渍,套着一双明显比他脚大一圈的肮脏的白色拖鞋。” 他个人认为,刘拓在伊拉克旅行途中多次遭遇伊拉克警察的扣留盘查,原因有可能出在他行前特意留的大胡子上,“在伊拉克,只有极端宗教人士才会留大胡子。这对于警察来说,是一个比较可疑的信号。”
当天,他们一共交流了两次。第一次采访持续约一小时。有警员告诉他,他可以去当地法院见法官。如果法官同意释放刘拓,他便能直接将其带走。“对方说话的语气让我感觉可能性很大,因此我打算先将刘拓营救出来,再把他带回巴格达交给中国大使馆。”继而,他赶往当地法院。“但法官对我说,必须要由使馆人员来处理这事”,交涉争取无效后,他只好重返警局,“继续和刘拓聊了两小时。”
“告别时,他对我说这几天无法与外界接触,只能在监狱过道里待着,也没有消磨时间的方法,哪怕有本书也好。”陈序听后,从警方要来他的行李,让他从里面挑出一本厚厚的,介绍伊拉克文物古迹的英文书,“他行李里还有不少书。”
“是否勇敢都不重要”
“微博上最初有人说他是ISIS成员。发微博的人太能扯了。”张利伟断然回驳。“我认为,他是一个热心的孩子,他对文物古迹有自己的视角。”同时,他也指出刘拓此次之行——“是旅行不是考古,旅行在大多数人看来无非就是走走逛逛,但在这些真正热爱文物古建筑的伙伴们心里,旅行是一种记录,记录本身就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即使在国内,随着城市拆迁以及社会发展,大量有珍贵信息的古建筑或历史遗迹离我们远去,而此时记录建筑信息本身无疑是最重要的。”
7月30日,闻讯刘拓平安归来,访古者群里,有几位大牛想为他举行“接风压惊宴”。他拒绝了。“这是不符合他性格的。他表示,不想给国人开一坏头,毕竟伊拉克太危险了,他能存活实属幸运。”中间一人透露。
刘拓所在的北大考古文博学院,记者仅得到该院一位领导的反馈:我院刘同学这次违规穿越伊拉克到土耳其,违背了原先给指导老师上报的前往土耳其的路线。……,我们不会鼓励和支持这类行为。……他受到这类鼓励,还会去做类似危险的举动事情以博取公众的注意。说实在的,认真考察几处文化遗产,远比走马观花收获要多。
待记者去信想追问,在国外访古,法律、安全、责任等边界在哪里?对方再无回应。
北邮毕业的黄恺瑜还记得与刘拓的初次相识:2013年冬天,一大早在宝鸡火车站,他要赶往秦岭南面,刘拓则去往汉中,“那个点肯定都是坐一趟车。那一绿皮车还是很经典的一条路线。看他胸前交叉双挎两包,背着一部相机,还老拿着一毛巾。那身打扮就像是出来玩的。”车上挺挤,座位刚好紧挨,两人于是攀谈上了。事后,他才听刘拓说起,上大学前,在阳朔,自己从山上摔下,将背部摔伤,以致没有背包。那年夏天,他们同游过新疆,西藏。在新疆莎车县,他总算见识刘拓的“勇敢”,“莎车老城历史街区,你已明显感到当地人眼神的不太友好,氛围让人紧张。他却执意独自探访了一处麻扎(陵墓)。”进西藏,他感受到其在古生物学知识广博,“玛旁雍错(位于阿里普兰县)和219国道之间隔了一大片草原。那里有沼泽地。刘拓就能通过区分草的种类,是否亲水来判断哪片有沼泽,哪片没有。”
“他说他喜欢古生物,但是考古才真是他最最最想做的事。”现在美国卡耐基梅隆大学攻读生物学硕士的薛逸凡曾于去年,因在人人网上张贴自己“一个人的毕业照”,声称这是“北大2010级古生物专业合影”,而一时间成为话题。她在一博文里写道,刘拓尚在北大就读本科古生物系时,她对这位师兄的观察。
“我一度认为,刘拓师兄对于考古简直是迷恋。从本科他就想转考古文博院,受些波折没成功后保研又要去,又失败。后来他保送本系,结果暑假组织的研究生博士生去欧洲的地质实习,手续签证都办好了,而他却因为在外地访名胜古迹而错过了出发时间。……我也要承认,我曾觉得刘师兄是个怪人。21世纪的人类,生活上随随便便,却执著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行文快结束时,她转折一笔,颇有感喟:“再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倒觉得没有了值得玩味笑谈的意思。说开了,只是一个人追求自己想做的事,并真真切切踏踏实实去做了。是否勇敢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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