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早已习惯孤寂的夫妻俩来说,记者一行人的到来,打破了他们平日的宁静,小岛一下热闹起来,却也慌乱起来。王士花掏空家里所有好吃的给大家做早饭,但或许是太着急了,屋里屋外都跑了起来。
“你孩子很喜欢吃这些吧?”“应该吧。”王士花又一次尴尬地笑了笑,“我去给你盛饭。”端起饭碗,记者分明闻到了泪水的腥咸。
孩子是夫妻俩的心肝儿,也是俩人的心头痛。
那次,台风大作,刮了个把月,尽管每天的粥里只有稀稀拉拉几粒米,但粮食还是很快吃完了。孩子们天天拉着王士花的手喊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任泪水在眼眶打转!
一声不吭的王继才卷起裤脚,顶着狂风,在落潮的海水里拾海螺。几个小时后,王继才回来,叫着孩子们的名字,却怎么喊也没人答应。原来,孩子太饿,晕过去了。
那一次,王继才一夜无眠,在海边一直捞到天亮。
守岛的人,每天两顿饭,只求垫饱肚子,怎可能再有其他幻想?
后来,夫妻俩决定在岛上开荒,燕子衔泥般从岸上背回一袋袋泥土和肥料,在石头缝里种树种菜。第一年,种下一百多棵白杨,全死了;第二年,种下50多棵槐树,无一存活。
王继才说,他就是不信,人能在岛上活下来,树怎么就活不下来!第3年,一斤多的苦楝树种子撒下去,长出一棵小苗,老王喜极而泣。
老王说:“有树,就会有生机,有生机,就会有希望。”
再后来,儿子、小女儿陆续上学,夫妇俩把他们送出岛,到村里上学,跟着王继才的老母亲生活。可母亲年纪大了,自己也顾不了自己,3个孩子只能“青蛙带蝌蚪”,相依为命。那一年,刚接到初中录取通知书的大女儿被迫辍学,她把眼泪全哭干了,死活不愿意和父亲说话。王继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最终还是狠心地开了口:“你别念书了,爸爸求你了。”那年,大女儿才13岁,在本该被父母宠爱的年纪挑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重担。
有时候,姐弟仨甚至忘了,自己还有在岛上的父母。夏天的一个夜晚,滑下床沿的蚊帐被蚊香点燃,火苗蹿了起来,惊醒的姐姐一跃而起,拽起弟弟妹妹,然后一盆又一盆泼水,直到把火浇灭。看着湿漉漉的、被烧焦了的被子,三人抱着哭成一团。
女儿托渔民给岛上的父母递了张纸条,毫不知情的王士花满心欢喜地打开,一下子僵住了:“爸爸妈妈,你们差点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这些字,像是用刀一笔一笔剜在夫妇俩心上,痛得血直流。
“看在三个可怜孩子的份上,为什么不申请回岸上生活?这28年,你们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照顾孩子,也不能为父母尽孝,值吗?”
“我走了,岛怎么办?”王继才忽然掩面而泣,“我对不起妻子,这么多年,我吃过的苦她都吃了,我没吃过的苦她也吃了。我对不起孩子,老二上学后,别人嘲笑他没父母,欺负他,他一个人躲在角落抹眼泪。我也对不起家人,父亲、母亲去世,我都不在身边,母亲曾和我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是为国家和人民守的岛,就是我死的时候你不在身边,我也不怨你’,但我怨我自己。有时候,我想家人想得直掉泪。”
王继才曾说一定要亲手把女儿交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手上。终于,这一天到来了,可是,王继才却失约了。大女儿独自一人走进结婚礼堂,明知父亲不会来,可还是忍不住放慢脚步,她想:“父亲说不定就在路上,我走慢点,就能等上他。”然而,直到婚礼结束,父亲还是没有出现,化妆间里,新娘一遍一遍补妆,眼泪却又一遍一遍把它融化。几十公里外,王继才隔着海,一遍遍抚摸着大女儿小时候的照片,那是上岛前,王继才带着妻子和女儿拍的唯一一张照片。他想象着大女儿做新娘的样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衣襟湿成一片。
但把眼泪擦干,第二天,王继才照样去升国旗,继续守岛。
王继才说了个故事,当年,17岁的二舅被父亲送去前线,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回家时,已经30多岁,和很多战友相比,二舅是幸运的,因为他活了下来。王继才觉得,和二舅相比,他又是幸运的,因为岛上再艰难,也没有枪林弹雨的危险,他得守好。
“我们守岛,是尽自己的本分,没想到祖国和人民却这么关心我们,这份关心,我们无以为报,只能更认真地守好每一天。”
过去,岛上没电,晚上,点着煤油灯,夫妻俩打牌,唱歌,唱给海听,唱给风听。
记者请王士花唱一段。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歌声未住,泪水却滚了下来。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