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在空军装备研究院采访总工程师甘晓华那天,他正在准备全国政协科技界联组会的发言稿。拷贝文档时,同事调侃甘晓华的电脑太旧了,慢得一塌糊涂,劝他赶紧换。他笑言,电脑越晚买越省钱,再等等吧。记者看到,他那台2006年买的13英寸富士通手提电脑,边角都被磨脱了色。采访中,谈到做试验时,甘晓华说:“能用旧仪器搞的,没必要用新仪器。”
这个中国工程院院士很“念旧”,他身上的旧物件可真不少,比如那把旧钥匙,就是拿来开那间用了快30年的实验室的。当年,他用两万元把露天工棚改造成实验室,开展起国外需要数百万美元投入的相关试验。尽管简陋,这间平房却诞生了3个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
他所干的大飞机项目,需要投入的资金可谓天文数字,可艰苦的早年生活让节约作风深入他的骨髓,甘晓华一次次创造了“花小钱办大事”的奇迹。56岁的他说:“我干了这么多年科研,经费很少有充裕的时候,都是靠节俭省出来的。”
采访中,“很努力”、“要奋斗”、“等不得”这样的词语经常出现在甘晓华的话语中。
记者:您读书时正好赶上了“文革”?
甘晓华:我在小镇上长大,父亲是木工,家里很穷。但父母从小教育我,要有所作为、要改变现状。1974年,我高中毕业,也去做了木工。第二年,赶上上山下乡。因为我高中毕业,文化程度较高,所以被安排当生产队长。
我无论做什么都很努力。做木工时,我干了半年就达到了技术3级。下乡时,所有老把式会做的农活儿我都会。考上南京航空学院以后,到农场“学农”,我插秧插得又直又快,我都插到头了,别人才干不到一半,还歪歪斜斜。负责人把农场的知青叫到我田头来训话:“看看,没干过农活儿的学生都比你们干得好!”
一个人能干出事来,不在于他开始平台的高低,而在于他有没有一直在努力。我认识的一个院士,不过是电大生,可因为他一辈子很努力,也能当上院士。
记者:您是“文革”后第一届大学生,当时怎么想到报考南航飞机发动机专业?
甘晓华:身处农村,环境很封闭,当时我觉得北方太冷,就只在长江以南选大学。学发动机纯属偶然,是别人帮我代报的志愿,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学起了发动机。
记者:据说您在大学时就制定了自己人生的中长期规划?
甘晓华:谈不上长远规划,很多东西不是你作为学生可以定的,我们南航一个班40人,到现在还干发动机的,只剩两三人。
但一个人要有一个总体目标。以前部队收入低,我2005年拿到副军级的工资,才2500元。当时待遇差,管得又严,天天加班,有人想方设法转业,就“赖”几年不上班。和我同年代进所的人,绝大多数都走了,痛惜啊,他们转业后的工作跟原来的专业成了两码事。
人不能追求短期利益。我根本不谈待遇,看准了目标坚持干。部队工资在2006年、2009年各翻了一番,现在我们倒比地方高了。当初走了的伙伴,跟我打电话说,你很有远见,我们当初走了,想起来都很羞愧;你评上院士了,证明我们那代人是能干的。
记者:1985年,您北航硕士毕业留校后,放弃留学德国,调到了空军。从高校到部队,这一转变您适应吗?
甘晓华:我一直在奋斗,一直在寻求能发挥特长的岗位。我喜欢干实际的应用,所以不愿留校。部队当时的发动机研究比较简单,没人给你科研立项,不搞基础研究、应用基础,直接搞应用研究,这很制约创新发展。
人要一直有奋斗之心在,没有条件,自己要去创造条件。我们室有个老前辈,申请了十几年的实验室经费,钱没申请到实验室也没搞成。他们看我愣是自建起了实验室,很感叹,很为自己遗憾。
要奋斗,就得从最基层干起。没有任何经费支持建实验室,是我带着两个伙伴一个螺丝钉一个螺丝帽拧起来的,水泥都是自己拆的。像我们搞工程的人,什么都要干,得从螺丝钉开始干,不是一上来就干高精尖的。实验室也不能建得大而全,我就是要短、平、快――花最少的钱,搞最基本的实验。
作为“文革”后的第一届研究生,我的同学极少到部队。我后来还考上了北航的全日制博士,但我的一半时间还在所里搞课题,只能天天骑30多公里的自行车从研究所到北航。博士最快也得7个学期毕业,可我6个学期就答辩了,全系就我一个。
记者:当选院士后,您主持的项目越来越大,您还会回到您起步的那间平房看看吗?
甘晓华:那间实验室现在还在用,27年来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加了屋顶、换了窗户、加了暖气。我还随身带着钥匙,时不时会去。
记者:现在实验条件这么好,何必还要用这工棚?
甘晓华:因为它还能用,拆了不是可惜吗?当然,我也用更好的实验室,但搞机械的不嫌空间多,我们的器材都是大家伙,放工棚里正合适。
记者:您同事刘芳说,在澳洲考察时,为了省钱,您尽量不买吃的,坐飞机时就等着吃航空餐,您患有甲亢,容易饿,谁知那天从早到晚只等到一小包豆子,您下飞机时都站不稳了。
甘晓华:那时我犯甲亢,睡不好觉,精神恍惚,但白天还得又当领队又当翻译。经费少,所以能省就省,都靠自己在家做饭。我许诺买菜做饭的同事们,等要离开澳洲那天,请他们去外面好好吃一顿。可真到走的那天,我一了解,在餐厅吃饭很贵,马上就说,哎哟,算了吧。所以他们老拿我开玩笑,说我许诺请他们的还没请呢。
记者:您同事夏爱国说,您常和清洁工有说有笑的,特别没架子。
甘晓华:说实话,我爸是民工,我也当过民工,大家都是朋友,聊聊天很正常。刚进所时,领导跟我说:“好好干,没准以后你当所长。”我们觉得他说的是天方夜谭。别人说我没官架子,是因为当不当领导,我无所谓,我的职业目标就是搞实际的工程。
记者:如果您的孩子面临物质压力时,您会对他怎么说?
甘晓华:当你一心追求事业时,你对生活的要求就会很少。现在条件好了,不像我当年那么艰苦,年轻人虽然靠工资买不起房,但至少生活不会犯愁。我对孩子说,年轻时就要追求事业,不要更多追求钱。事业干上去,待遇随之就来了。
一个人还是要干利国利民的事。我们家出了4个航空发动机专业的博士:侄子本科就读于清华大学,硕士博士在北航上,又留学回国进北航任教了;外甥本来学物理的,我让他考北航的硕士博士,还有我侄女婿。我跟他们说,国家有需要,这专业又有干头,干嘛你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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