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会进行第三次核试验吗？

　　1月25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制裁朝鲜卫星发射的2087号决议之后，平壤当局当即做出强烈反应。从朝鲜国防委员会发表正式声明将进行核试验，到金正恩讲话说要用“超级强硬的国家性手段”进行报复，朝鲜的第三次核试验已犹如箭在弦上。

　　虽然连日来国际社会纷纷喊话，严厉警告到苦心相劝皆有之，但恐怕都难以阻止朝鲜一意孤行。一旦朝鲜真的引爆了丰溪里的地下核装置，朝鲜半岛局势将立即进入一个更为不确定和动荡的新时代。东亚区域安全近年来出现的领土争议魔咒恐怕也将愈发深化。

　　第三次核试验对朝鲜没有任何好处

　　从目前朝鲜的内外困境来看，新的一次核试验对平壤有百害而无一利。首先，平壤如果进行核试验，将会让即将上台的韩国朴瑾惠政府的对北政策立即陷入非常尴尬的处境。当选总统朴瑾惠已经承诺要建设南北韩之间的信赖关系，愿意恢复和朝鲜的对话，并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朝鲜一旦进行核试验，将会立即断送朴瑾惠政府的一番好意，转而迫使朴瑾惠政府继续实施对朝鲜的强硬政策。金正恩在1月1日的元旦讲话中提出要开展南北韩之间的“自主对话”，似乎也像韩国释放了愿意接触和谈判的善意。然而，现在朝鲜公然威胁要进行新的核试验，这不仅同朝鲜年轻领导人的新年讲话的基调不符，更将使得从2010年因为“天安舰事件”和“延坪岛炮击”以来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南北韩关系雪上加霜。

　　朝鲜新的核试验，也将让刚刚开始第二任期的美国奥巴马政府的对朝政策变得更为强硬。可以肯定的是，美国将力推联合国安理会通过新的制裁朝鲜的决议，加强美日韩同盟框架内应对朝鲜挑衅行动的军事准备和外交施压。奥巴马政府虽然口头上表示愿意和朝鲜进行对话，但对朝鲜威胁的认知已经空前上升。

　　朝鲜想要通过核试验迫使美国同朝鲜谈判来获得好处的念头，恐怕是天方夜谭。美国国务院已经呼吁国际社会对朝鲜核试恐吓采取“团结一致”的应对措施。朝鲜2012年12月成功的卫星发射和新的核试验，很可能让奥巴马政府抛弃第一任期内采取的对朝“战略耐心”政策，转而公开谋求针对对朝鲜的“政权更替”。

　　朝鲜的核试验同样将让中国的习近平新政府感到愤怒。中国的胡锦涛－温家宝政府一直致力于说服平壤关注“民生”，更多地把资源用于发展朝鲜经济，也愿意通过保持经贸往来和向朝鲜提供适度的援助，来推动朝鲜学习中国经验、实现改革开放。即将在2013年3月上任的习近平－李克强新政府究竟将追求什么样的朝鲜政策还有待观察，但至少中国新政府希望看到朝鲜半岛局势稳定，乐见朝鲜缓和与韩国的关系，并在弃核问题上拿出决心。

　　1月23日，中共总书记习近平在会见韩国特使金武星时所说的“不能忍受朝鲜拥有核武器”的表态，已经清楚地表明了中国新领导人的立场。1月25日，连一向坚持民族主义立场的《环球时报》也刊发社评，要求中国政府立即降低对朝援助水平以向做事自以为是的朝鲜施压。
　　朝鲜一旦进行新的核试验，将迫使北京不得不调整对朝政策，寻求在安理会与美国、韩国合作，同意对朝鲜提高制裁力度。朝鲜如果继续采取对外对抗和挑衅的政策，强调在对外关系上要理性务实、对中国的国家利益的关注更为坚定的习近平时代，肯定会逐步做出调整和变化。一次核试验还无法使得中国新政府下定决心“弃朝”，但肯定将恶化中朝关系。

　　金正恩的外交冒险主义

　　尽管核试将带来这么高昂的代价，金正恩政权还是依然我行我素地要进行，并同时宣布退出六方会谈和就朝核问题举行的其他双边会谈，公开表示只接受“有关东北亚地区安全问题”的对话，说明了平壤今天“核外交”的重大调整。在前两次核试验和“卫星试验”成功的基础上，平壤有恃无恐地想要通过“核遏制力”的增强来制造已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事实，迫使其他国家不得不接受朝鲜这一新的“有核国家”。

　　金正日时代朝鲜也曾数度宣布退出六方会谈，也曾扬言不再接受弃核承诺，但朝鲜毕竟从来没有敢全面拒绝就其核武器项目的非法性进行对话。但金正恩时代，朝鲜不仅宣布“拥核”是金正日的三大遗产，更在2012年4月修改宪法，公开将朝鲜是“有核国家”写进宪法。卫星照片揭示出朝鲜从2012年3月就开始在丰溪里第三坑道做新的核试准备。

　　2012年朝鲜没有进行核试验，可能一是没有找到好的借口，二是金正恩恐怕也没有下定决心。2月24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新的制裁朝鲜的2087号决议，平壤觉得机会终于来了。为此，朝中社发表的抗议声明不仅反美，甚至罕见地“暗批”中国。这一切都表明，平壤似乎是下定决心要同争取政治解决朝核问题的国际多边和双边会谈机制决裂。

　　强化对抗只是“饮鸩止渴”

　　平壤一旦进行第三次核试验，金正恩这一争取“有核国家”地位的外交冒险主义将正式出笼。朝鲜恐怕已经做好了面临国际社会更大压力和孤立的心理和政策准备。这种推高与国际社会进行核对抗的做法，很可能有利于金正恩政权在朝鲜国内的政治控制。至少，新一轮朝鲜与国际社会的对抗危机有利于培植军队、行政机构和劳动党内部对金正恩的个人崇拜，削弱金正恩上台之后一系列的政治性清洗和经济困难所带来的国内不满。这又能让平壤通过加剧对外对抗和危机态势来加强朝鲜政权的凝聚力，压制朝鲜内部可能出现的不满、甚至涣散。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第三次核试可能让朝鲜付出巨大的外交代价，但短期来说，外交的核冒险主义和内政上的个人强势主导可以相互补充、相得益彰。

　　无论是哪一种目的在背后支配着平壤将要进行核试验的举动，都意味着年轻的朝鲜领导人金正恩确实是个“狠角色”。金正恩可能奢望于“印度模式”来以拖待变。1998年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核竞赛也曾遭受国际制裁，但只要咬牙挺过去，国际局势总有峰回路转的一天。今天印度的拥核俨然成为了各大国都接受的定局。

　　然而，朝鲜不是印度。尽管在理论上而言朝鲜也可以让自己“委身”给美国、日本做遏制中国的“马前卒”来获得大国的青睐。这样的事情，朝鲜在2007年的美朝纽约谈判中就已经做过了。但问题是，朝鲜现行体制的“底太潮”，即便平壤想“以身相许”，美国和日本从国内政治角度难以向朝鲜“寻欢”。更何况朝鲜的国力远非印度可比，一旦通过第三次核试验把中国推向美国，朝鲜究竟还能“挺”多久？
　　一年以前，国际社会对年轻的金正恩政权曾一度抱有期待和遐想。一个曾在瑞士留过学、对西方世界有过切实体验的朝鲜新领导人，可能将给朝鲜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和国家带来希望。然而，2012年的两次卫星发射和新年伊始朝鲜就断然要进行的第三次核试验，彻底浇熄了国际社会对这位新领导人所抱有的幻想。

　　朝鲜抱怨它所遭受的敌意、作为主权国家朝鲜应该有的权利、以及其他大国对它的歧视，让朝鲜必须通过强化“核遏制力”来获得国家安全。然而，金正恩正在打出的这张“核冒险牌”，充其量只是为了“金氏王朝”的安全、而不是真正为了朝鲜人民和这个国家的安全。

　　一个内外政策、行为和意图都不想改变的朝鲜，在一个已经大变的东亚政治与地缘战略环境中梦想继续延续不变的“先军体制”和“主体思想”，我真的很怀疑金正恩作为一国之主是否有足够的判断力。此时此刻，朝鲜只有放弃核试验，才是悬崖勒马。否则，这正应验了古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德斯的名言：“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只是朝鲜想要通过核试验来进行的“疯狂”，可能还不是其“最后的疯狂”。未来朝鲜半岛局势的出路，正在考验着东北亚各国的政治智慧。（作者：朱锋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