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性坚强、学能优良”的“女共谍”
吴石抵台后更有机会接触核心军事机密,活动范围也大为扩充。中共华东局和总参谋部急需选派干将赴台湾,与吴石联系,传递情报以利战事。女情报人员朱谌之被选中。朱谌之地下工作经验丰富,机智敏捷,她的继女和女婿都在台湾军统工作,有这样的社会关系作掩护,朱谌之去台湾再合适不过。
朱谌之,1905年生于宁波府镇海县富贵之家,父亲是宁波渔商工会会长。抗战全面爆发后,朱谌之走出家庭,到中共领导的新知书店(三联书店的前身之一)工作,当时她的前夫已经病故当年,她与同在书店工作的共产党员朱晓光结婚。跟随书店,朱谌之辗转在浙江、香港、桂林等多地,周旋于国民党财经和政界军界上层人士间,名为经营书店,实则做联络和掩护工作,书店就是共产党人的秘密联络点。
朱晓光在回忆妻子的文章里写道:“我和朱谌之相交18年,朝夕聚首,只有中间两个三年,大部分日子都是各自奔波,解放战争期间,更是连通信都无法实现。”1949年10月,新中国诞生,朱晓光随野战军南下,在上海任新华书店经理,在香港从事地下工作的朱谌之也接到调回上海工作的通知,与丈夫子女团聚指日可待,她把这一喜讯写信告诉女儿朱晓枫,母女内心满怀期待。
就在这时,朱谌之接到秘密的重大使命,她决定放弃原先与家人团聚的计划,奉命前去台湾。离港赴台前1个月,朱谌之身穿浅色短袖旗袍,坐在一张铺着方格台布的茶几旁拍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一直被朱晓枫珍藏。照片背后,朱谌之写下几行小字:
她已深深体验着:“真实的爱”与“伟大的感情”,从此,将永远快乐而健康!
按上级约定,朱谌之先和中共台湾省工委书记蔡孝乾接头。蔡是台湾彰化人,台湾籍中共党员中唯一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是台湾地下党最高领导。后来正是他的叛变,导致中共在台地下组织被摧毁,400多人被捕。
数日之后,朱谌之与吴石取得联系,他们先后会面6次,朱将情报转交专任交通员送往香港,再送至华东局及中共中央。其中最重要的一组情报囊括核心军事机密:《台湾战区战略防御图》《海防前线阵地兵力、火器配备图》《大陆失陷后组织全国性游击武装的应变计划》,以及最新绘制的大小金门、舟山群岛火力、机场分布图等。这组情报是否送至大陆,国共双方说法不一,中共方面研究吴石的文章认为,朱谌之将情报转给交通员后才被捕,而亲手抓住朱谌之的国民党保密局浙江站站长沈之岳坚称,他不仅抓住了朱谌之,且截住了这批关键情报。
1950年初,朱谌之完成任务准备返港回上海,突然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与她接头的蔡孝乾被捕叛变。据其他被捕共产党员指控,蔡孝乾在台期间生活腐化,与妻妹通奸,侵吞一万元美金工作经费,天天到台北最贵的西餐厅吃早点,在山水亭餐厅吃山珍海味,吃过晚饭上永乐町看戏,完全是一副资产阶级的嘴脸,竟然还敢到处张扬他是共产党在台湾的领导人。以隐蔽战线最基本的常识判断,蔡孝乾的作为存在诸多致命缺点。
蔡孝乾被捕后供出朱谌之。整个台湾岛密不透风,海上、空中航线一律封锁,誓要抓住“女共谍”。千钧一发之际,吴石不顾个人危险,给朱谌之签发了一张特别通行证,使朱搭乘1950年2月4日抵达舟山的军用飞机逃脱。当时,国民党特工已经在蔡孝乾的笔记本上发现吴石的名字,但并未深加怀疑,毕竟吴石官至中将,是蒋介石颇为欣赏的人。帮助朱谌之逃脱这一行为彻底暴露了他的身份,吴石被保密局捉拿归案。已经在舟山的朱谌之也没能逃脱追捕,舟山岛岗哨密布,朱谌之无法找到船只去往近在咫尺的大陆,她装病躲在一家医院。2月18日,在台湾被称为“调查局之父”的沈之岳经过地毯式搜捕,将朱谌之抓住。
朱谌之被关押后,掏出皮衣夹缝中的金链金镯,咬碎后分四次混热水吞下,次日看守发现时她已经痛得昏迷,连忙将她送上飞机到台北医院抢救。审理此案的国民党少将谷正文后来写下一篇报告:《吴石等叛乱案》,称朱枫(朱枫为朱谌之原名)“此种维护重要工作、不惜牺牲个人生命之纪律与精神,诚有可取法之处”,并赞其“党性坚强、学能优良”。
忠魂漂泊半个世纪
1950年6月10日,吴石、朱谌之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一同被判死刑的还有联勤总部陈宝仓中将,吴石部下聂曦上校。宣判后,四人各自写下遗书,从现场拍摄的照片来看,临刑前他们被灌下大量烧酒。行刑后记者拍照,送交蒋介石,这是蒋的命令:死要见尸。对吴石案,蒋介石无比的震惊和愤怒,全程亲自督办。
吴石被枪决后,在他的住所中仅搜出一根金条,称重四两,连负责搜查的特工都感叹:“这么大的官,吴石太不值得了。”
1950年7月,由时任上海市长的陈毅签署,上海市人民政府批准朱谌之为革命烈士。但在文革中,她又被诬为“叛徒”。当时朱谌之的女儿朱晓枫被下放到农村医疗队,丈夫朱晓光也被打倒、揪斗,他们忍受了针对个人的批斗,但坚决捍卫死去亲人的名誉。朱晓光当时处境非常危险,时常遭到武斗,他对孩子们说,如果哪天他失踪或死亡了,一定要坚信烈士妈妈绝对是真正的烈士。朱晓枫也多次给国家安全部写信,要求组织给她的母亲“做结论”。
1983年,一家人终于等到公正的结论:“朱枫同志在敌人面前表现出一个革命者、共产党人为革命、为人民忠贞不屈的革命精神。”
吴石留在大陆的长子吴韶成、长女吴兰成,因为父亲是国民党中将,长期受到误解甚至迫害。吴石从未对家人透露过自己的地下工作,吴石夫人王碧奎当年也受牵连入狱,她对一切毫不知情,夫妇两人在监狱放风的时候匆匆见了一面,吴石只对妻子说了一句话:“今天我加菜。”吴石在狱中条件艰苦,还受到酷刑折磨,他说这样一句话,是对妻子的安慰。
1972 年,吴韶成写信向中央申诉,在周恩来、叶剑英的直接干预下,1973 年,吴石将军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1984年,吴韶成与在美国的小妹取得联系,他与吴兰成赴美看望80岁的母亲,分别34年的一家人终于团聚。吴韶成从母亲手中带回了父亲的绝笔:
“我素不事资产,生活亦俭朴,手边有钱均已购书与援助戚友,望儿辈体会我一生清廉,应知自立为善人,坚守吾家清廉节俭家风,则吾意足矣。”
对所从事的地下工作,吴石只字未题。“五十七年一梦中,声名志业总成空。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嗟堪对我翁。”这首狱中诗,把他的一生都概括了。正如吴石在遗嘱中提到的,他唯一的遗产是书,他希望儿女能建一座图书馆,但吴石藏书在文革中大多被销毁,遗愿无法实现。
1994 年,吴石小女儿吴学成从台湾捧回了父亲的遗骨,小儿子吴健成从美国捧回了母亲的遗骨,遵照遗愿,把他们合葬于北京福田公墓。
当年吴石由部下收尸埋葬,而朱谌之的尸骨则下落不明,女儿朱晓枫晚年唯一的愿望就是寻找母亲的遗骸,终于在2010年得偿所愿。牺牲整整60年后,烈士终于魂归故里。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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