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单老兵成为“野人”
霍马林是在缅甸钦敦江边的一个重镇,跨过钦敦江,翻过那家山,就是印度。二战期间,有大批的中国远征军在这里跨过江抵达印度英帕尔。
生活在这里的华侨杨正今年64岁,他的师傅当年曾目睹中国军人从这里渡江,“上至康地,下到旁宾,都是过河的中国军人,听说死了很多人。”
康地县南呆寨子的傣族老人岩坎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当年中国兵过钦敦江时,死了上千的人,“我们用木船渡他们过江,汉人兵不会坐船,身上又背着很重的东西,他人抢着上船,结果一船一船地翻,汉人兵不怕死,船翻了,人冲走了,我们把船拉回来,还是抢着上船。”
康地的华侨蒋家润曾做过马帮的头目,他回忆说,在1953年,他带着马帮跟随缅甸边防军去攻打梭罗寨子,最后收缴了很多的武器,翻译官说,那些武器都是十多年前汉人兵路过时,死了的人落下的,“那加山上的‘野人’,还杀死了我们许多人。”
蒋家润还在被称为“野人山”的那加山里的准枯寨子里找到一位幸存的老兵。这位老兵姓王,来自四川,是家里的独生子,18岁出来当兵,在国内打了几年仗,后来远征缅甸。在撤退过程中,他晕倒在南永山上,被那加山的一位老人救了回去,病养好后,他成了这位老人的女婿。
“那加山里的人,一直被称为‘野人’,以前就不穿衣服,有自己的语言,别人听不懂。”蒋家润说,“可怜这位老兵,独自一人和那加山的人生活在一起,他只能自己去学说‘野人’的话,他听到我给他说汉话,一边泣不成声,一边说,‘我们四川人,当时接出来上万名的壮丁,能回到家的不知道有几个?’”
因为这些特殊的偶遇,2007年12月5日起,蒋家润请了30位高僧,在康地举行了一个七昼夜的超度水陆法会,并放河灯2500盏于钦敦江上;2010 年2月,已经到缅甸曼德勒生活的蒋家润重返那家山区,在康地建立了中国远征军纪念碑,“每每想起那些死难在野人山的中国孤魂野鬼,我常常夜不能眠。”
中国军人的白骨,成为反攻的指路牌
在缅甸西北部的曼西镇南进村,村长乌巴莫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离村子约莫20公里的地方有一条河,是乌尤江的上流,在那里,有一个地名,叫地由乌。乌巴莫边说边用手模仿擦眼泪的动作。陪同我们的翻译惊叫起来,“地由乌,翻译成汉语,是中国人哭的意思,那是二战结束后,缅甸人专门因为中国人起的一个地名。”
乌巴莫进一步解释说,在二战期间,有一帮逃命的中国军人来到这里,乘坐竹筏顺流而下时,突然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礁石挡住了去路,所有的中国军人都着急得哭了起来。
那帮逃命的中国军人的命运已无从可考,但可以确信的是,这个在战争结束后,由缅甸人专门因中国军人而起的一个地名,却不被中国人所知。
《瞭望东方周刊》随后在乌巴莫的带领下来到地由乌,结果发现,那个挡住中国军人逃命的礁石已不复存在,河床被淘金者挖得七零八落,四处都是淘金设备的轰响声。淘金者中,有一位老板是华侨,进一步打问,他的父亲竟然也是中国远征军,但对地由乌地名的来历,以及这段悲壮的历史,也是一无所知。
而另一位没有跨过江的将军齐学启,亦是让人痛惜。
时任新38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孙克刚在回忆文章中说,新38师副师长齐学启在撤退途中,到第五军野战医院看望负伤的新38师官兵,当时伤兵已得知,前面已没有路,不管伤情都要靠两条腿走路,见到副师长,悲喜交集,齐将军看到从战多年的兄弟凄情惨状,答应带他们离开,这时日军正在大举增援,齐将军买了几头黄牛,让不能走的伤兵骑着,到了钦敦江岸,编竹筏,漂到霍马林以南8英里,日军骑兵追来,机关枪扫射,仅有两三个人逃生,齐将军下落不明。
直到1945年5月14日,重庆《大公报》仰光专电:齐学启于3月8日为寇刺伤腹部,伤重逝世。原来齐将军被日军俘虏后,被关进了仰光的战俘营。
《瞭望东方周刊》曾看到一份仰光战俘营幸存者、美国空军技术军士John Boyd的回忆文章,“齐将军完全拒绝帮助日本人,此举招来日军对他酷刑鞭打,尽管如此,他总是笑对同伴。”
John Boyd说,日本人找来汪精卫政府的人,试图说服他加入,“只要他在一份文件上签个字,他就可以获释,但齐将军笑着拒绝了。”受日伪南京政府的怂恿,一个中国士兵用刀刺中齐将军下腹,最终齐将军不治身亡。
每每想起那些在野人山死难的兄弟,原第五军军部作战参谋邹德安都会泪水长流,“可悲的是,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因错误的指挥而饿死在路上。”稍感安慰的是,一年多后,中国驻印军的反攻势如破竹,“反攻的时候也是在原始森林里作战,没有路,那一排排中国军人的白骨,就是我们的指路牌。大家只有一个念头,打到密支那,为我们死去的兄弟报仇。”
在缅甸的英多、霍马林等多个地方,《瞭望东方周刊》都碰到了前来祭拜亡灵的日本人。询问酒店的老板,他们都会说,来的外国人中,日本人、中国人、俄罗斯人最多,“日本人是来祭祀祖先,找祖先遗骨的,中国人和俄罗斯人是来挖金子的。”
当年的“白骨街道”已经隐没于缅甸经济开发的大潮中,我们对这段历史的继承和记忆,或许只能通过一些简单的文字。
⋯⋯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那刻骨的饥饿,那山洪的冲击,
那毒虫的啮咬和痛楚的夜晚,
你们受不了要向人讲述,
如今却是欣欣的树木把一切遗忘。
⋯⋯
---穆旦于1945年9月,《森林之魅 ---祭胡康河上的白骨》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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