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卡普兰
【访谈对象】
罗伯特・卡普兰(Robert Kaplan),美国新安全中心高级研究员,曾任美国海军战争学院客座教授,获美国国会杰出公务服务奖。
【访谈对象】
里昂・哈达尔(Leon Hadar),美国卡托研究所研究员,著有《美国在中东的泥潭》等论著。
【访谈动机】
如同当年9・11事件一般,在中东具有庞大利益、行政和智库资源紧紧围绕中东运转的美国人并没有预料到近期中东的政治大地震。但亦如同面对9・11事件一般,震惊之后的美国迅速发动各种外交资源,评估中东走向并调整中东战略。
不过,虽然美国在中东的应变速度和能力比别的大国至少“快了半拍”,但迄今为止,中东变局尚未停歇,大国的“中东新战略”也远未铺就。在这一轮的布局中,试图在中东填补真空、修补缺漏的国家各自的得失、利弊几何,不妨让我们来听一听来自美国的两位中东问题专家的剖析。
【先驱语录】
★奥巴马政府原先的战略目标的确是要向东亚地区转移的,但是,在中东一些国家发生的新情况导致这一进程的中断,又将这些高层决策者的焦点转回到了中东。
★美国并不拥有“重塑中东”的经济和军事资本。华盛顿应当制定一个新战略,目标是逐步减少在该地区的军事介入。
★中国或许不必做太多事情,就让美国在中东泥潭里陷得更深,而后中国可以以胜利者姿态来出现,和其他大国一起参与收拾中东乱局。
告别“美国治下的中东”
《国际先驱导报》:按照大中东计划,美国在该地区的战略支点包括也门、巴林、以色列和沙特。中东的这次变动是否使得美国在中东的地缘政治版图受到严重冲击?
哈达尔:冷战结束之后,俄罗斯停止了在中东与美国的对抗,美国则在中东寻求霸权战略。但是,这种“美国治下的中东”的根基已经由于一些结构性问题而严重动摇,美国的政策遭到一些重要中东国家的反对。
首先,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过度使用武力,以及美国不断上升的财政赤字已经很明显地限制了美国向中东投射力量。
其次,美国的霸权遭到一些中东国家的抵制,比如伊朗、伊拉克、黎巴嫩、巴勒斯坦及想重建地区霸权的土耳其。由于美国实力的衰落,伊朗和土耳其都在争夺战略真空。目前阿拉伯世界的政治动荡明显削弱了该地区的亲美势力。而且,可以预计的是,埃及、突尼斯等国的新组建的政府将采取较之以往更独立的外交政策。
最后,美国重启巴以和谈的失败也导致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进一步下降。
卡普兰:随着埃及和突尼斯的专制政权被推翻,有的国家出现更民主政权,但有些国家可能形成混合型政权。军队、安全部门、部族和没有经验的政党会争权夺利。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美国今后在阿拉伯世界的利益所面临的威胁怎么夸大都不过分。
难以想像,约旦会出现一个比现政权更开明、更亲美的政权。还有美国几十年来卖给沙特的军火如果落入瓦哈比激进分子的手中,会出现什么情况。此外也门面临基地组织恐怖袭击的危险。美国在阿拉伯世界的外交将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不再是一个国家一个电话号码的事情了。华盛顿过去只需与某一国的一个领导人商讨就可以,今后就不得不与多个政治人物一起商量了。
美国须避免直接军事介入
Q:那么,美国会如何应对呢?会较之前更大程度地介入中东事务吗?
卡普兰: 美国必须避免陷入中东乱局,因为美国在东亚地区以及其他一些地方正面临挑战。应该非常小心地避免军事介入利比亚。美国已经如此之深地陷入了伊拉克战场和阿富汗战场,美国已经承担不起任何一场在中东的新战争了。
但是,美国应当支持中东的民主进程。美国应当根据每一个中东国家的具体情况制定各自不同的具体的战略。
哈达尔:美国应当结束它目前在中东直接军事介入的政策,尤其是,加速从伊拉克撤军的进程。美国与一些阿拉伯国家的独裁者及与以色列的关系只会点燃中东的反美情绪,及滋生恐怖主义。美国应当避免直接介入中东的政治变局,包括避免直接介入利比亚局势。美国并不拥有“重塑中东”的经济和军事资本。
我强调应当花大力气重新评估美国的中东政策。而且,华盛顿应当制定一个新战略,目标是逐步减少在该地区的军事介入。美国不能将自己的价值观和意愿强加给中东政府和人民。美国应当欢迎在中东地区构建起新的势力均衡,包括土耳其、埃及、伊朗和以色列这些地区玩家,和欧盟、俄罗斯、印度和中国这些国际玩家都可以在其中扮演角色。同时,美国仍将在中东通过贸易、投资扶持其盟友和伙伴国,在某些情况下,还需要借助一些军事援助的手段。
Q:美国如何确保这次中东变局后上台的国家领导人就是亲美的?
卡普兰:对于中东的未来,美国还是要谨慎一些。看看历史上吧,同以色列缔结和平的不是民主派,而是阿拉伯国家的独裁者,比如埃及的萨达特和约旦的侯赛因国王。牢牢掌权的独裁者比一位软弱的民选领袖更容易作出妥协――阿巴斯政府就是例证。正是民主导致哈马斯掌握了加沙的权力。
哈达尔:我不认为,通过自由民主的选举上台的政府就必然支持美国的利益和目标。哈马斯在巴勒斯坦民选过程中的获胜就是一个最好的利益。所以,我不期待中东的一些新政权将会亲美,我认为,他们很可能会继续支持巴勒斯坦的建国事业,甚至会继续支持武力对抗以色列。
Q:你认为,中东新的变动是否会牵制美国的战略中心向太平洋东移?
卡普兰:我认为,原先奥巴马政府的战略目标的确是要向东亚地区转移的,但是,在中东一些国家发生的新情况导致这一进程的中断,又将这些高层决策者的焦点转回到了中东。
哈达尔:除非美国的战略有重大改变,或者美国更愿意从中东抽身,否则,华盛顿并不会战略东移。仅就现实的层面来看,美国已经投入了如此巨大的资源:军事的、金融的、行政的等等资源到中东地区,这使得美国无法轻易从中东转身,无法抽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对付东亚面临的挑战。我认为,美国无法轻易从中东抽身的这种战略情势,是有利于中国的。
但是,我个人认为,除了中东以外,美国应该更关注在东亚的战略和经济利益。
欧盟和俄罗斯各取所需
Q:中东的新局势对隔地中海相望的欧盟有怎么样的影响?
哈达尔:在法国和一些南欧国家的带领下,欧盟近年来承诺将在东地中海地区扮演更积极的角色。但是,只要美国继续主导西方在中东的战略,欧洲并没有足够的动力来投入更多的资源以维护其在中东的利益。欧洲不需要付出什么,就成为了美国军事和外交政策的“搭便车者”。
欧盟其实更依赖于中东石油,而且和这个地区有着地缘上、历史上和人口上的联系,中东是欧盟的战略后院,其实,欧盟应当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在中东发挥更大的作用。
卡普兰: 中东的起义对美国的影响,不如对欧洲那么大,因为在地理上,中东就天然地更接近欧洲。然而,几十年来,北非实际上与地中海北部被割裂开来。随着北非国家变成混合型政权,同欧洲邻国的政治经济互动程度将增加。欧洲将通过贸易、人员来往,更多地和地中海南部沿海的国家联系,北非和欧洲之间的关系将更加密切。
Q:俄罗斯强调中东和北非不应该受到任何外来压力,似乎立场相对比较超脱。中东局势对俄罗斯有什么影响?
卡普兰:俄罗斯会从中东乱局中获利的重要一点是石油价格高企。但民主进程也会让俄罗斯感到压力。
哈达尔:俄罗斯宣布反对外界军事介入利比亚和北非可谓意味深长。苏联历史上对埃及和阿富汗的军事介入付出了相当高昂的代价,他们的言下之意十分明确。当然,另一方面,俄罗斯很可能将从中东乱局导致的油价高涨中获利。
中国应继续走多元化道路
Q:中国和其他一些大国一样,在中东有着巨大的石油和经济利益。中国公司和人员从中东的大撤离,提出了一个命题:中国如何保护自己的日益扩大的海外利益?
卡普兰:中国已经采取了更多元化的油气进口措施,比如更多从沙特、中亚进口石油,从缅甸、非洲进口天然气。中国应该继续走这种多元化道路,以避免依赖于一些不稳定的国家或地区的石油。
哈达尔:中国目前的中东战略多少有点权宜之计和机会主义,中国应当对中东战略有一个更加持续性的规划。中国从利比亚的人员被迫大撤离表明,参与中东事务也是有很大代价的。
Q:整体来说,中国对中东乱局保持低调谨慎的立场。你对中国的中东战略有何建议吗?
卡普兰:中国应该承担起更多的国际责任。包括帮助美国解决阿富汗问题、帮助国际社会在利比亚展开外交努力等等。中国已经是一个大国,一个负责任的大国应该在国际事务上、在中东问题上提供外交支持。
哈达尔:短期来看,我认为中国或许不必做太多事情,就让美国在中东泥潭里陷得更深,而后中国可以胜利者姿态来出现,和其他大国一起参与收拾中东乱局。
中东权力格局走向多极化
Q:对于大国重塑各自的中东战略,你认为关键在哪里?
哈达尔:短期而言,华盛顿将强烈抵制其他大国借机插手甚至主导中东事务。长期来看,大国在中东的布局将向多极化的方向发展,各大国将在中东既合作又竞争,同时中东国家会寻求大国支持来对美国构成战略牵制。随着美国势力衰退,我认为以色列的外交战略将转为多元化,它将加强和欧盟和中国的关系。
欧洲列强发明了“中东”这个词,用来指称这样一个不统一的地区,既包含了阿拉伯国家,也包含了一些重要的非阿拉伯的民族国家或种族族群,比如土耳其、伊朗、以色列、库尔德人、北非的柏柏尔人、南部苏丹人。即便在穆斯林人口中又有如此多的派别,逊尼派、什叶派、为数众多的部落等等,更不用说还有其他的非穆斯林的少数民族了。这个地区中某个国家、某个部落的发展又会影响到其他地方的发展。或许某个国家里的一个小部落就会对其他国家的局势产生巨大的影响,但人们无法对此做出精准的预测。任何试图在中东扩大其存在或影响力的大国都应当避免对他的中东“客户”做出任何不必要的承诺,以免有朝一日反被喧宾夺主,大国政策被小国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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