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迅速从沈阳推进,不战即占领长春及东北其他城市。同时,蒋仍然试图让日本及全世界相信他真心准备对日一战。他发动全国抵制日货,公开宣示要派中央军赴东北,和幕僚讨论军事动员,也讨论要把首都和中国主力部队迁移到西北。他认为这些动作可能警醒国际社会向日本施压。他在南京频频会见西方高级外交官,蒋在交谈中坦白承认,危机间接因为中方——事实上就是他本人——态度软弱而起,但是他强调现在迫切需要坚定地和日本交涉。他说:“在任何情况下,中国都绝不向暴力威胁低头,在日本军队撤离并恢复‘九一八’以前的状态之前,中国也不会以任何形式进行谈判。”事实上,南京会谈判,但协议绝不会由中国政府最高阶层批准。美国和西方列强只在言辞上表示支持,但不肯派观察员或施援;同样,国际联盟也只派一个没有力量的调查团(李顿调查团)来瞧瞧。
东京根本不介意口头批评,还发出准备就绪甚且渴望扩大事端的信息,派出军舰溯黄浦江深入,并在长江水域进行海军演习。十月初,蒋慨叹:“倭寇威胁之行,迄为杀止,实不知余为何如人也。可笑!”一度他分别向张群和宋美龄表示,他决心放手一战;她说,她会和他共生死。但是他又觉得中国“弱得不可能再弱了”。
对于政治积极的中国人而言,不肯对日作战分明就是怯懦的表现。“九一八”事变一起,青年学生就涌上街头示威,要求武装抗日。有两万名学生在首都集会。其中,有一千名南京中央大学学生闯入蒋的外交部长王正廷的办公室殴打他。在广州的汪精卫敌对阵营已经和南京濒于交战边缘,此时呼吁全国团结,但蒋应下台。
东北绝大多数城市已沦入日本控制,要侵略者和平撤走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事实上,蒋也认为日本人“宁可放弃扶桑三岛,也不肯放弃东北”。但是他在日记里仍说,仓促交战“非惟治国无益,而且反速其亡”。十月十五日,他写下他要辞职,但旋即改变主意。十月中旬,他和宋美龄飞到上海,同汪精卫、胡汉民会面。这两位孙中山的忠实信徒早就决心赶走后起之秀蒋介石,现在又获得希望削弱中央政府的军阀之支持,他们指控蒋不抗日、搞独裁。蒋写下:“谈话诋毁讥讪,未改旧态。”当中国政府撤出东北最后一些城市,而反蒋示威更加凶猛时,蒋又改变心意,向广州方面表示,若为国家团结之需,要他下台“不是问题”。
蒋一度写下,他“痛恨”青年学生,但是他仍然向他们演讲,甚至在冻人的天气下告诉他们,要么回去上课,要么就从军抗日。可是,动乱持续不断。政府禁止一切示威活动,但是数以千计的学生主张对日抗战,涌入首都,再次攻打政府高级官员。警方疲于奔命弹压。情势升高到失控的地步,外界批评又集中在蒋身上,他再度和左右亲信讨论引退的方案。蒋向一名官员透露心声,如果不辞职,他就必须将全国置于军事统治之下,由他本人担任最高领袖,也就是一名独裁者。他不肯考虑批评者要求的对日抗战,因为他认为此时此际抗日将是一场灾难。
在风暴不断当中,蒋首次写下他思念儿子经国的感情。他说:“迩来甚念经儿,中正不孝之罪,于此增重,心甚不安。”又说:“于国于党为不忠,于母为不孝,于子为不慈,自觉愧怍无地。”这份感情很可能是因十二月初宋庆龄来访而起。左倾的宋庆龄和蒋介石这位妹夫并不和洽,自一九二七年清党之后就到莫斯科住了两年。她显然曾和莫斯科的权威人士交谈过,才向蒋说如果他肯释放被捕的共产国际代表牛兰(Hilarie Naulen)及其妻子,莫斯科可以安排遣返蒋经国。
从蒋的日记来看,似乎宋美龄听到宋庆龄的提议,力促丈夫接受。可是,蒋在日记中写下,三十多万官兵“犹亲生扶长之子”死于革命,他怎能把个人需求置于国家利益之上。释放人民之敌以换回自己儿子,根本不能考虑。
蒋决定不为儿子介入,即使动用很小的特权也不行,增添了他的在批评日炽之下产生的烈士意识。他可能认为再次下野,像一九二七年那次,会替他挣回已失去的道德权威,同时也许终能完全恢复其地位——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保证。因此,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五日,蒋介石辞去一切职务,次周即偕同夫人搭机离开南京。他们先降落在奉化附近的草地,再换汽车沿新辟的一条泥土路,搭轿回溪口。
和上次一九二七年下野一样,蒋介石在一九三一至一九三二年的冬天于溪口赋闲,不久就接到黄埔系将领函电交驰,宣称仅肯接受他的命令,又说自从他下野,就再也没收到支付部队粮饷的资金。政府主要岁入来源是关税收入,东北一失,关税流失占了全国海关总税收的百分之十五。中央政府虽换由孙中山之子孙科领导,各省扣住盐税不肯上缴。工商组织、民间团体甚至一些青年社团现在疾呼总司令回任。蒋亦获悉,莫斯科继释放蒋经国之计,又向南京提议恢复外交关系。蒋可以肯定斯大林企图增强国民党内反日派的声势,而又不明白蒋的真正立场。
一九三二年一月蒋在溪口武岭学校的一篇演讲,经上海等地报纸刊载。他重申政府“坚持不屈服,不订损共国权之约”。但是,他也警告,鉴于当前国家实力和精神,不宜轻举妄动,否则“战败之国未有不失地,未有不丧权者”,结果势必“斲丧……中华民族之命脉”。他的话引起当家负责的同志共鸣。固然南京政府当权派只有少数人喜欢蒋,而广州那一伙更没人喜欢他,他们不情愿地接受,在此一危机下,他毕竟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一个月之内,他们投降了。一九三二年一月,蒋和汪精卫在杭州会面,协议由汪精卫取代孙科出任政府首脑,蒋回任军事总司令。
此时,和日本的危机已转移到上海,在上海每天都有暴力的反日事件发生。6一月底,日本一支陆战队以保护侨民的名义在上海登陆。当蔡廷锴的第十九路军向日军开火时,日本出动飞机轰炸上海,杀死许多平民。蒋亲自负责全面调度指挥军事行动,通电前线士卒誓死御敌。同时,他下令在河南省洛阳设立临时首都,以示政府决心持久抗战。日本急派更多部队和军舰,使得全市日军高达五万人。杜月笙也派出青帮狙击手在敌后攻击日本人。
根据蒋的说法,他警告蔡廷锴,敌军可能从长江南岸的浏河国军防线后方登陆。蔡未能派出部队守住此一地区。三月一日,一万名日军乘船溯长江抵达浏河。打从战事开始,中方部队就有四千人阵亡、七千七百人负伤,再也抵抗不了,全部退出上海。中国报纸、学生团体、宗亲会、寺庙和商业团体,无不主张全面抗日,但蒋批准局部停火,在城的四周划出中立区,国军不准进入。这个协定,和其政府与日本的一切协议相同,不由汪精卫或他本人签署;在他们眼里,协议因此是非官方的文件。三月,蒋就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及总参谋长。
由于日本攻击上海中国管辖区使得政府不遑兼顾,中共分散各地的苏区乘机快速发展。毛泽东在江西的苏区规模最大,涵盖三十个县、三百万人口;其次是张国焘的鄂豫皖边区。国军针对鄂豫皖边区发动两次围剿都以惨败告终,在淞沪战事冷却下来之后,蒋于一九三二年四月集结约四十万部队再次进剿,这次包围中兴建同心圆的碉堡步步进逼。张国焘发觉自己寡不敌众,且即将被彻底包围,遂率领鄂豫皖边区大部分部队突围,往西边的四川撤离,历时四年,其实比毛泽东的“长征”更壮观。
一九三二年六月,蒋在一项军事会议上讲话,宣称中共的根基就是国民政府机器的无能和贪腐……如果我们这次(围剿)不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将有大麻烦,因为政府不能既抗日而后方遭人攻击。但是一九三二年和一九三三年初针对江西共军的围剿之役又失败,且损失惨重,数以千计的武器被共军抢走。一九三三年五月,蒋指挥第五次围剿战役,采纳对付鄂豫皖边区的战术,集中力量兴建碉堡网,逐步围拢。这次他召集了八十万大军,大部分投入在扩建、补给和维护碉堡网,它们则受到机关枪交织火网的保护。双方损失皆以千计,但是到了一九三四年,作战区盖了一万四千座碉堡,修了近两千五百公里的新道路,提供对共军地盘的有效封锁。
同时,对日停火只适用于上海地区;一九三三年元旦,日军从东北出发,进占位在黄海边、长城最东端、扼东北进出门户的山海关。守山海关的东北军断断续续地抵抗,但他们不是日军的对手。一月间在军事会议上蒋说明他何以未能投入中央军抗日时,喊出“攘外必先安内”的口号。未来四年,他一再以此为号召。
日军继续南进,威胁到北平、天津。蒋在汪精卫支持下很难堪地同意华北局部停火(俗称《塘沽协定》),宣布河北省北部为非军事区,实质上又把中国一大块领土让给日本实质(但非法理)的管控。蒋对一群军官解释,停火目的是“为缓和侵略”,争取时间以“保存华北,稍纡喘息”。他又说,“若是能抵抗三年、五年,我预料国际上总有新的发展,敌人自己国内也一定有的变化”,可以缓解情势,给我们机会“死中求生的一线希望”。同时,他禁止在沿海地区兴建新工厂,下令规划把重工业移到内陆省份。
一九三四年三月,蒋对一群资深政治领导人说,“总共还不到一千一百天”就会开始对日抗战——这个估计只比实际爆发抗战多了四十三天!他估计抗战要打十年,也算得上准确。他说,这段期间,列强最后会介入,世界大战将爆发;最后,日本国内将爆发革命。
日军占领热河,张学良辞去一切职务,进入上海一家教会医院勒戒鸦片烟瘾,用俗称的“冷火鸡法”成功戒毒。等到出院后,他舍政治、军事,纵情社交,出入皆有美女在侧。四月,少帅偕元配、爱妾赵一荻及大批扈从前往欧洲。同船的还有他另一位情妇席爱娜女伯爵(Countess Eddy Ciano)——墨索里尼的女儿,也是意大利大使的夫人。她后来要求张交还她写给他的情书。
委员长调派张学良还剩下的十三万东北军赴江西,参加下一次围剿。蒋晓得军事行动必须伴随着“政治措施,才能争取民心效忠”。他告诉属下将领,反共斗争是“三分军事、七分政治”。他说,如果“中共的宣传赢得人民支持”,特定的战役就不会有成果。因此,除了展开军事作战,他还投下大量时间和资源训练公民行动及宣传团队,甚至在庐山设立一个训练营专司其事。蒋好几次到学校演讲,强调土地改革是国家的生死大事,中国的根本问题,必须在军事命令下执行。可是就跟肃贪问题一样,主要的关键是如何不动摇军中及国民党内的稳定去执行土地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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