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12月16日,俄罗斯央行出人意料地加息650个基点,令俄罗斯基准汇率达到令人瞠目结舌的17%,但这似乎并未能遏止卢布汇率的飞流直下:当天卢布对美元汇率收盘跌了11%,盘间更一度跌穿1美元兑80卢布大关,本周以来卢布跌幅已近两成,今年内的跌幅更超过了50%。
对俄罗斯人或其他人而言,这一幕都似曾相识:1998年因“休克疗法”失败,卢布在短短一周内崩盘,最终导致大范围债务违约,加剧经济危机并引发政治动荡,从某种意义上,普京的异军突起正是拜此次货币危机所赐,而普京时代之所以在一片争议声中无惊无险地延续至今,在很大程度上也应归功于此——记忆犹新的俄罗斯人宁可忍受普京时代的某些“副作用”,也不愿那可怕的一周昔日重来。
然而如今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居然就在普京牢牢掌握的俄罗斯“戏台”上演,这当然会令普京感到尴尬,也势必会引发一系列后果。
要罗列卢布贬值的后果,首先应弄明白卢布何以贬值。
12月17日的俄罗斯金融经济工作紧急会议上,俄总理梅德韦杰夫将油价下跌的原因归咎于油价长期下跌、市场“情绪游戏”和“卢布被低估”,这在很大程度上可视作普京暨俄罗斯的官方见解,对此一些分析家也持认同态度,因为自普京时代开始以来,为尽快重振俄罗斯经济,获得“大国身份”所必须的财政开支自由,俄罗斯经济对能源出口的依赖程度达到前所未有高度,国民经济2/3仰赖油气出口。由于俄罗斯油田开采成本高,加上行政效率低下、管理不善,一些高纬度油气开发的关键技术存在瓶颈,油价下跌对俄经济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俄罗斯联邦财政部曾计算称,油价必须保持在96美元/桶以上,俄才能维持基本预算平衡(IMF计算的结果是100美元/桶),而照12月15日俄罗斯央行的说法,如果原油价格维持在60美元/桶水准,2015年全年,俄罗斯经济将出现4.5%的负增长,总部设在华盛顿的国际金融研究所(IIF)首席欧洲经济学家米托夫(Lubomir Mitov)则在17日预言,倘果真如此,2015年俄经济负增长率将高达5%。
不过俄以外的大多数分析家、观察家都认为,卢布贬值是油价下挫和乌克兰危机所引发制裁双重压力所造成。乌克兰危机令俄与欧美关系达到冷战后空前紧张的地步,并引发一系列经济、金融制裁。尽管普京本人和一些俄罗斯官员极力淡化制裁对俄罗斯金融、经济的杀伤力,但毋庸讳言,这些制裁措施基本围绕着俄的“强弱两极”——赖以为生的油气产业,和最不堪一击的金融体系——步步紧逼,且和油价下跌形成“联动”,对卢布汇率的杀伤力可想而知。
但应该看到,卢布汇率的下跌并非始于乌克兰危机,更非在油价大跌后才开始,而是已持续了一段时间,其更深层的原因,是俄国内、国外资金对俄投资环境、行政治理能力的不信任,事实上外资乃至内资的抽逃,早在乌克兰危机爆发前一年就已十分严重,以至于普京要借APEC海参崴峰会等场合不断呼吁“资金留下”、“外资进来”(最后一次是此次卢布崩盘前几天),但收效甚微。之所以如此,不仅因为俄社会长期形成的“契约观念缺失”症结,也因为普京为巩固国内民族、民粹主义基本盘,而不得不采取一些他本人也知道有副作用的激进手段,更因为俄庞大国土上、臃肿机制间存在的腐败、官僚主义和行政效率低下问题——简单说,既不赚钱,又有风险,你凭什么吸引和挽留投资?乌克兰危机和油价下跌只是这一根本症结的“添加剂”和“助推剂”,且让俄原本缺乏的国际亲和力和金融信用加剧流失,令病情更急、更重罢了。
尽管美国国会摆出一副追加制裁的姿态,但从国务卿克里模棱两可的措辞,和欧洲各国、尤其法德两国的不同调看,追加制裁即便有,直接杀伤力也将是有限的。而油价跌破60美元/桶后尽管快速大幅反弹未必有望,进一步快速急跌的概率恐也不大。
问题在于,原油和货币市场原本就是国际交易市场中杠杆率最高的,这体现为大势向好时一路逼空,大势向坏时则一路“多杀多”,许多大资金会“炒预期”追多或沽空,从而放大行情信号。既然本轮卢布危机的症结,是国内外投资者对俄经济前景的看淡,则“杠杆”的撬动将令卢布、令俄罗斯金融体系和经济承受加倍的压力。
从17日俄紧急会议看,其应对危机的方法乏善可陈,甚至可以用“束手无策”来形容:梅德韦杰夫强调“卢布被低估”,却拿不出有说服力的理由;强调注资,但过去的11个月俄罗斯央行注资救市近800亿美元,仅12月内就用了超过50亿美元,却疗效惘然,俄虽然有4000多亿美元的央行储备金,但剔除NWF和RF两只国家财富基金和IFM储备,真正能立即动用的不过半数,一旦“砸”进去,后果如何殊难预料。至于加息,恐怕连最没有金融常识的人也不敢指望——今年俄罗斯已先后加息6次,基准汇率从年初的4.5%升至12月16日的17%,还能再往哪里加?
所幸的是,相较1998年,俄罗斯经济景气度要好得多,国内社会也相对安定,普通人对普京尚抱持一份信任、期待——或毋宁说是对普京以外的其他人更不信任、更不期待,但另一方面,如今的俄罗斯金融和经济对外依存度更高、俄和欧美等的关系更微妙,这些都会对卢布及俄经济、政治前景,构成微妙影响。
许多人预计,普京可能会通过在乌克兰问题上放低姿态换取制裁放松或解除,通过削减政府开支缓解资金和金融压力,这不无可能,但普京所能作为的十分有限:如前所述,其国内政治支持率的基础,一是“大国梦”和民族、民粹主义,二是高而稳定的福利和收入,乌克兰问题上过多的让步会令前者涣散,政府开支的紧缩又会令社会福利受损,普京将不得不权衡“两害”以取其轻,而这将令其腾挪取舍的空间大大受限。
从目前情况看,比较现实可行且预期会采用的,恰是此前普京一再否认的资本管控手段,此举即便不能治本,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危机的蔓延。不过由于近年来大量俄罗斯资金外流(此前塞浦路斯和英国发生的“俄罗斯储蓄风波”不过是冰山一角),此举的效果,只怕也要打些折扣。
一些分析家(如IIF的米托夫)认为,如果普京能切实在乌克兰问题上表现得“更合作”,从而换得欧美制裁的大幅缓解甚至解除,外资就将重返俄罗斯,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这种看法未免太过简单了——如前所述,卢布危机的最深层次症结,是内外资本、投资者对俄营商环境的不信任,是其基于俄市场盈利前景、风险系数评估后所作出的“退出”或“观望”选择,油价或乌克兰危机问题只是加剧、而非促成了这一危机,即便不考虑经济、金融以外的国际政治、地缘政治因素,解除制裁也不可能标本兼治。
如果说,今日之卢布及俄罗斯金融、经济,宛如一个得了急性胆囊炎的病人,“制裁解除”和“油价企稳”不过是能解一时之痛、却无法解病患之苦的两片止疼药——何况就连这两片止疼药也是“处方药”,不是“病人”自己想买就能买到、想吃就能吃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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