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一次访谈中,胡润曾对中国富豪的变化趋势作出如此概括:近五年来,去商学院念书的特别多;近两年来,实业家转行做投资的人数正在增加;而在去年,对中国经济抱有担忧的富豪也越来越多。根据胡润给出的数据,2013年有9%的中国富豪对经济前景感到强烈担忧,是3年来最高水平。
我又一次问他对中国企业家的焦虑的看法,他回答:“(对经济的担忧)原因还是满复杂的。很多人怕政策发生变化,同时还有污染、食品安全等因素。这也是近来投资移民热的原因。包括习近平刚刚开始执政,人们对他的希望满高,但他面对的问题也挺复杂,这十年到底能不能把这些问题成功解决,还说不清。”
胡润紧跟着补充:“我最早做中国百富榜时,见到的企业家最多最多只谈三年计划。再多,就退出了,把钱套走了。但现在再接触这些企业家,他们的社会地位已经上去了,达到新贵族阶层,不可能随便就‘逃’掉了,只能留在这个系统里继续做事情。”
但不能否认的是,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变化正在发生。2013年,中国企业家群体中曾发生一次有关“在商言商”的争论。一方的典型观点是,企业家当下最重要的使命仍是聚焦和专注。在当前的政治环境下,做好商业依旧是商人最大的本分;而反对的声音则呼吁:今天中国企业家的责任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赈灾捐款和公益慈善,而是应当以更加积极的姿态,在政治和社会改革中发出自己的声音。在社交媒体中,“身份焦虑”、“宿命”、“十字路口”和“阶层觉醒”类似的词汇,也被不少学者商人频繁提及。
在财经作家吴晓波看来,中国的部分企业家“正在努力保持自己的身份与政府的对等,不再自视为政府的依附与寄生物,并能够以更积极和现代的方式参与社会重建”。吴晓波称此为“中国社会十年来最重要的公共事件之一”。
我问胡润,如何看待“企业家是否该为政治发声”的讨论。胡润回答是:“其实很多人在国外都误解了中国企业家和地方政府的关系。”
“我接触的一位企业家,在浙江平湖承包了一个快破产的工厂。两三年时间,从亏损变得有利润,政府很感谢他,对他支持很多。从国外的角度看,这个企业家获得了不公平的政府支持。但在当地政府来看,这个企业家已经把一个烧钱的亏损工厂变得有利可图,就业税收都上去了。在中国,政府和企业的关系是紧密的,谁也离不开谁。如果企业能帮助地方政府增加税收,政府也会扶持他、信任他的。”
关于企业家的政治话语权,胡润说:“现在百富榜上16%的成员都是全国政协委员或者人大代表,这虽不是政府的全职工作,但更像一种身份,像英国的爵位。他们是第一代企业家,被社会和国家认可,政府也希望他们参与国家的发展。”
对话中,胡润也不忘提及“百富榜”对社会进步所起的作用。说到当下中国政府正在力推的反腐运动,他对我说:“ 每年做榜单,都会有150至200人新上榜。我们对于‘隐形富豪’的定义分为两大部分。第一块是低调富豪,他们实力很强,但被关注度比较小,因为低调。第二块叫‘吸血鬼富豪’,他们的财富一碰到阳光,马上死掉。这个群体也是存在的,最近这些人特别着急,急着把钱洗到国外去。这种人我们尽量希望他们碰到阳光,早点死掉。”
对话接近尾声,我请胡润预测,未来十五年,中国产生富豪的速度还会像今天这么快么?首富位置易主,是否还会如此频繁?
“嗯——”他长吁口气,“这不太可能了。但这也是相对来说,比起欧美社会,中国经济的发展速度还会满快的。”
访谈间胡润向我透露:“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计划,大概一两个月以后,要做全球富豪榜。现在在中国发榜单比较多,今年在国际上的动作会多一点。”他的合作伙伴同时告诉我,如今胡润百富榜的团队,已经扩展到100多人,向新媒体平台的转型,也做的有声有色。
这些都在提醒着我,胡润的富豪榜本身已不只仅是一个观察研究中国生意人的平台,同时它也是一桩被寄予厚望的生意。
后来,胡润的公开演讲挺精彩,图文并茂,生动有趣。在座的英国听众们也听得很尽兴。他们普遍表示,不仅学会了“土豪”、“新贵”这些时下流行的中文词儿,也对中国的大亨们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这时我开始思量,对我今天有关中国企业家的提问,胡润的回答是否有所保留。毕竟,对于中国企业家们面对的现实问题,他也并非是个能完全能置身事外的局外人。我甚至觉得,这个普通话流利的英国人,言行举止间,总会流露出一些地道的中国商人范儿。(记者 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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