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来自安徽农村的学生董小琳一脸稚气,兴高采烈地报完名后心里却并不舒服。交完1000元学费后,她有些后悔,如果三年前考取师范当一名老师的话,也许家里老父母不用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却愁白了头。更关键的问题是,接下来四年的生活费怎么办?工作又在哪里?
而董小琳的焦虑仅仅是开始。从1998年起,中国高等教育进入疯狂扩招阶段,年招生人数从1998年的70万增长到2011年的675万,而在校大学生人数也达到了创纪录的2500万。大学不再是培养关心国家命运与社会发展的独立人才,而仅仅是就业员。就业至上主义导致的结果是,他们刚一入学就要考虑就业,哪有时间培养“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
或许连董小琳当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潜意识里他们已经把上大学当作一项投资,需要考虑投入和产出比。假如选择自己喜欢但就业率很低的专业,就意味着回报的高风险。而人的本性天然就会回避高风险。所以选择一个热门的专业不光是就业率的保证,更重要的是它意味着更小的风险。
对于高校来讲,为市场经济服务是国家方针政策,培养市场所需要的专业人才是内在要求,所以他们也很热衷于开设热门的新专业。根据教育部高等教育司的统计数字显示,1998年全国高校登记在册的本科专业数量是306个,但是到2010年再次统计时发现,光新增专业就达到了300个。这些专业九成以上集中在经济、管理、建筑、工程等领域。而许多规模较小的高校为了吸引考生,采取先斩后奏,先招生后申请专业资格的方式招揽生源。这样一哄而上造成的局面是,到底全国有多少个专业,估计连教育部也不清楚。
然而,经济运行是有周期性的,这样完全跟着市场走,导致有些专业刚开设几年就关闭了。电子商务、国际贸易、企业管理等专业就面临此种困局。市场至上主义导致的结果是,大学专业设置完全跟着市场走,完全为市场服务,大学也不是引领人类智慧和承担社会责任的机构,彻底沦为文凭加工厂。大学干了政府的活儿。
第三个原因是,在引进现代大学制度和专业设置的过程中,过分强调中国国情,甚至许多专业的基本理论都被“中国特色”。例如,传播学四大先驱施拉姆曾说,媒体有“守望环境”的社会职能,但是引进中国后该功能被中国特色为“媒体是党、政府和人民的喉舌”。过分强调中国特色导致的结果是,新闻、法律、历史、公共事业管理等专业被沦为权力的守望者,而非自由、公平、正义的守望者。
下流的大学与下流的社会
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教授于建嵘,在某高校讲演时曾做过一次小调查,问在场的大学生谁还敢对着自己的父母说,“爸妈,你们以后不用工作了,我养你们”。结果400多人的现场居然没有一个人敢举手。
于建嵘是搞社会问题研究的学者。他还清楚地记得1979年,当自己考上湖南师范大学本科时,对母亲说的就是这句话。那个时候考上大学不仅意味着,于建嵘告别了居无定所、到处漂泊的生活,更重要的是让一家成为城里人。“工作转正之后他每月可以拿到54.5元,而大学生是可以预支工资的。我母亲高兴得不得了,她说这是她一生中感到最荣耀的事情。”
改革开放的30年,本质上就是打破各种约束和垄断,给每一阶层的人在追求财富和身份上提供可能。而正是这种对内的改革与对外开放,才形成今日的上行中国。不过当改革渐入深水区后,先富并没有心思来带动后富,上流阶层并没有形成上流的市民社会,而是变成了权力阶层。他们不去革新技术、修建基础设施、从事福利事业、争当公共领袖、为平民争取权益,而仅仅是把“上流社会”习惯地穿在身上、顶在头上。
目前的中国就像爬楼比赛,先上楼的人撤掉了梯子,后来者发现即使再努力有些楼层你也是怕不上去的。现在的大学生即使工作了也多成为蚁族、房奴,蜗居、挣扎在城市边缘。身体和心理上并不能主动融入城市,担当现代市民。
2011年江苏卫视《非诚勿扰》栏目有一个很有争议的男嘉宾,这位哈佛大学高材生问“当有500万的时候,你会做什么?”这些貌美的女大学生几乎都回答,买房、旅行、帮父母买东西。这样的回答让他很挫败。他怀着沮丧和悲愤的心情说,“500万只是一个比喻,意思是说当你拥有很多资源或者很强能力时,你会做什么。当然不是存款,而是帮助更多的人。因为能力越大也就意味着责任越大。”
市场化、官僚化和平庸化毁掉的不仅仅是中国大学和大学生,更是一个社会存在的基石。“这种短视的观念严重挖空大学文化的基石,腐蚀现代精英的人格品质。也必定会让中国社会在未来付出沉重的代价。”(作者:温儒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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