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视作是包头“定时炸弹”的“稀土湖”,是包头钢铁集团尾矿坝在当地的称呼。
“‘稀土湖’现在就是包头的一颗定时炸弹,现在越来越多的包头人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本地的媒体也开始将目光对准这里。”包头一名媒体工作者告诉《每日经济新闻》。
被视作可能是包头“定时炸弹”的“稀土湖”,是包头钢铁集团(以下简称包钢集团)尾矿坝在当地的称呼。据悉,包钢集团采自白云鄂博的铁矿石富含稀土矿,而包钢及其相关企业在分离出氧化铁和部分稀土以后,剩余的矿渣仍然含有大量稀土,这部分矿渣通过管道输送的方式被排放到尾矿坝里,经过长达45年的日积月累,形成了今天的“稀土湖”。
它距离包头市区12公里,距离包钢厂区四五公里,距离南面的包兰铁路也只有200米,从该处前往南面的黄河,距离也只在10公里左右。因其处在地震断裂带上,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引起来人们关注。
不只是溃坝的危险。在大坝的四周,陆续发生的绵羊长獠牙、村民患癌症、庄稼减产等事件,已经将昔日的“包头菜园子”变成了地不能耕、水不能喝的地方。
不过,“稀土湖”尾矿增加的问题有望得到缓解。包钢集团环保科科长杜有录向《每日经济新闻》介绍,最近几年,包钢已经在进行技术改造,在白云鄂博兴建了选矿厂,“我们在白云矿挖矿以后直接在当地选,然后用管道输送150多公里到包钢来”。此外,包钢每年在环保上都投入3亿元到5亿元,“我们在还旧账,争取不欠新账”。
然而,这场以“稀土湖”为中心的生态灾难,依然值得我们反思。
包头的“悬湖”
11月25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首次乘车来到位于包头市西郊十多公里外的包钢尾矿坝。从东面远远地看过去,坝沿上的灰色矿渣被风吹成了波浪式的沙丘,走近去用脚一踩,整只脚便会陷进去。从东面到南面的坝沿上,这样的沙丘一个接着一个,厚处甚至达到1米。“冬天大风一吹,这些‘沙粒’便会随风飘散,到处飘的都是矿粉。”当地带路的人介绍道。
尾矿坝周围的地势本是北高南低,但尽管如此,从北面看尾矿坝,大坝仍然高出地面大约20米左右;从南面看尾矿坝,大坝则高出地面大约30米。尾矿坝南面的坝基上,原有多根十多米高的水泥电杆,已被大坝不断加高的泥土掩盖到了顶部,电线早已被撤走。
走上大坝顶部,坝沿上铺着似乎是为了加高大坝而倒上的泥土,一根直径80厘米左右的大钢管围绕在坝顶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向坝内伸出3根直径20厘米的小钢管。东边坝顶上,有两根管子正在向坝内喷着红褐色的液体。
朝大坝内一望,除了中间有一小潭水以外,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坝内主要是矿渣。记者看到,在仍然潮湿的地方,矿渣近乎黑褐色;而水被完全蒸发掉的地方,矿渣则变成了灰色。带路的当地人告诉记者,这就是矿渣。矿渣未干时呈块状,蒸发完水分以后就呈粉末状,只要大风一吹,就会四处飞扬,有时候甚至会被吹到周边的村里,这种情况在夏天下雨时会好一点。
11月30日,包钢环保科科长杜有录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包钢尾矿坝1966年与选矿厂同时建成,是包钢一个非常重要的生产设施,面积10平方公里,主要储存选矿厂选过铁矿后剩下的尾矿。如果尾矿坝发生事故停止运转,那么意味着选矿厂无法再运转,包钢集团必须停产。杜有录表示,包钢专门成立了一个尾矿车间,配置了400多人对尾矿坝进行管理,每年的管理经费高达3亿~5亿元,每年往尾矿坝里排放的尾矿数量达到700万吨。
“尾矿坝里的东西相对铁矿而言是尾矿,相对于稀土而言则是资源。”杜有录告诉记者,包钢集团从白云鄂博采矿后,运到包钢选矿厂粉碎,用磁选法和氟选法将矿粉里的铁元素和部分稀土元素选出来,剩余的尾矿用水输送至尾矿坝。杜表示,包钢尾矿富含稀土,其含量超过了白云鄂博的铁矿中的稀土含量,包钢将其当作资源储存,使用权属于国家,什么时候开发由国家决定。
“稀土湖”畔怪事多
11月25日和28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来到包钢尾矿坝西边2公里处的包头市卜尔汉图镇打拉亥村。记者看到,靠近尾矿坝的土地基本荒芜,地面上长满了浓密的灌木,在靠近村庄的耕地上,少数耕地还保存着几根又小又矮的玉米秸秆。
65岁的卜尔汉图镇打拉亥村村民郝秉文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从1988年前后开始,村民发现大牲畜出生不久就长出“龅牙”,性成熟后甚至还长成了獠牙,导致无法吃草而死亡。“有一头羊死了以后,我们打开它的肚子,肚子里全是灰。”打拉亥村委会2000年的一份资料显示,当时在大牲畜身上出现的问题还有“马长长牙;驴烂牙齿;骡子嘴痛;牛饮水后肚子痛、骨头烂、脱毛严重,导致死亡,不能连年放养,年年必须出售更新,死亡率高……”
相似的问题也发生在人的身上。郝秉文说,当时小孩子的牙齿长得参差不齐,有的还长了双层牙,成年人在30多岁就牙齿松动,一扳就会掉下来。打拉亥村委会2000年的资料显示,人喝了被污染的井水以后,“肚子里哗啦哗啦响,肚子痛,每天多次大便拉稀……四肢无力、全身发软……”公开资料显示,从1993年到2005年底,打拉亥村因癌症死亡的人数达66人。68岁的打拉亥村村民刘叶女说,2010年,村里患癌症死亡的人已经有两三个了。
打拉亥村委会2006年的资料显示,1994年前,该村玉米亩产高达1500斤,小麦亩产800~1000斤,土豆亩产6000~7000斤。然而从1995年起,打拉亥村粮食产量开始逐年下降,2006年玉米下降到亩产600斤,小麦下降到400斤,土豆亩产2500斤。向日葵、西红柿、黄瓜、大豆等作物,也都大幅度减产。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注意到,打拉亥村在行政上分为两个村――打拉亥上村和打拉亥下村,其村民和代表所述污染问题,在政府文件里也有明确反映。
而包头市环境监测站于1995年、2000年和2006年对打拉亥上村所做的水质监测更说明了污染的日益严重。根据其“包环站纠(2006)第01号”《污染纠纷监测报告》,被监测的打拉亥上村5口水井在氯化物、溶解性总固体、总硬度、硫酸盐等项均比2000年高,更比1995年高,已经不具备农灌功能,也不适合人畜饮用。
该报告还认为“通过与包钢尾矿坝内废水及坝外渗漏水的污染相对比,该区域的地下水中的主要超标污染物与包钢尾矿坝内废水中污染物特征一致”。“从监测数据看,距尾矿坝越近的农灌水井水质污染越重,水质污染由东向西递减,变化趋势较为明显,说明该区域的地下水污染来源于包钢尾矿坝的渗漏。”
而包头市卫生局卫生监督所2006年所做出的《卫生评价报告书》也指出,打拉亥村“所送检的水样所检项目的卫生学指标总硬度、氯化物、溶解性总固体、氟化物不符合国家《生活饮用水水质卫生规范》(2001版)”。
曾经的包头菜园子
从包钢尾矿坝往东大约3公里,是另外3个被严重污染的村庄――新光一村、三村和八村。3个村和包钢厂区比邻而居,相互交错在一起。新光一村东边围墙内就是包钢主厂区,南面是包钢的工业垃圾场和包钢热电厂储灰池;在3个村的北面,就是包钢集团的控股上市子公司――包钢稀土集团厂区;西面是包钢尾矿坝,西面的尾矿坝和南面的储灰池之间,只有一条50米宽的旱沟相隔。
包头市环境监测站的报告显示,早在2002年,3村12个被检测水井井水的硫酸盐、总硬度、氨氮、亚硝酸盐、全盐量、氰化物、挥发酚、苯系物均有不同程度的超标。部分井口挥发酚超标高达70倍,其中西距包钢焦化厂含酚废水渗坑1公里远的一个水井,其挥发酚检测值达到每升72.33毫克,超过地下水标准35600倍;西距包钢焦化厂精苯车间焦油渗坑1公里的一个水井,苯含量超标1600倍,氟化物和硫酸盐也超标6倍和10倍。
报告还显示,包钢稀土三厂以南地区农作物含氟量高于其他地区,主要来源于大气污染,而污染来源就有3个村庄东侧的包钢烧结厂和北侧的稀土三厂等企业。
在从包钢尾矿坝到新光一、三、八村的路上,《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看到,除了临近村子的少数土地还在零星耕种外,靠近包钢尾矿坝和储灰池的土地已经完全荒芜,没有积水的地面留下发白的盐渍痕迹,绝大部分地面上都已长出了芦苇等植物。进入新光一村,第一感觉是脏,墙上到处是黑色的煤灰。
村中心小卖部老板康菊花(化名)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说,在记者中午到达前,她一个早上已经擦过3次玻璃了,“如果我一天不擦玻璃,不打扫房间,到处都是灰尘”。康菊花告诉记者,新光一村现在种植的玉米,长到1米就不长了;她家从2007年以来连年种植苹果梨,结果3年种3亩只活下来3棵苗。
新光一村在20世纪70年代曾经是包头市的蔬菜基地,村民靠卖菜就能过上比较富裕的生活。“现在我们已经不能再种菜了,一个是产量太低,现在好多地还绝产了;另一个原因是即使种出来拿到市场上去,别人知道我们是包钢尾矿坝这边的,也不会买。”“原来我们这里的水还可以养鱼,现在这里的水用来浇花,花都活不了。”
李永宽曾经多年担任新光一村的维权代表。他说,村里的水井在上世纪70年代时,最深的只有40米,用7.5千瓦的抽水机每小时就能够抽上60吨到80吨水;进入80年代,水井需要打到80米,用22千瓦的抽水机1个小时才抽水80吨;到了90年代末期,要打井140米;现在打井需要在180米以上。“现在100米以上全部被污染了,抽出来的水都有煤油味,我们只得在100米深的地方放上黄豆,一膨胀就把井口堵死,抽120米以下到180米之间的水喝。”
据新光一、三、八村所属党支部宋家濠支部的叙述,3个村共有人口2200多人,仅在2002年,3村退耕面积分别达到2500余亩、1300余亩和1050余亩,3村分别仅剩耕地700亩、800亩和800亩。李永宽称,目前数据“肯定比当时还要严重得多,因为村里许多地都荒了”。
“稀土湖”里的放射性物质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了解到,从1986年以来,包钢尾矿坝周边的村庄陆陆续续发现饮水有问题,环境受到了污染,生活受到了影响,于是,这些村庄与包钢开始了长达25年的交涉。据称,迄今为止已经有34个村庄认为自己受到了影响。那么,包钢尾矿坝内究竟都含有什么物质呢?
2010年11月30日上午,包钢集团环保科科长杜有录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包钢尾矿坝里储存的都是包钢的尾矿,“但这是从炼铁的角度来说的,包钢所用的白云鄂博铁矿含有大量伴生稀土,从稀土工业的角度,从其他工业的角度,它是一个巨大的资源宝库。”
此外,杜有录介绍,包钢尾矿坝内还有大量的天然放射性元素“钍”以及其他稀土元素。公开资料显示,“钍”是一种天然放射性元素,是潜在的核燃料,其核废料比“铀”元素少50%。美国国防部和日本防卫厅都把“钍”与铀、钚等元素并列定为战略元素。
2005年中国科学院院士徐光宪等15位两院院士公开的资料显示,内蒙古白云鄂博矿区“钍”储量约为22万吨,占全国“钍”储量28.6万吨的77.3%,中国“钍”储量仅次于印度世界第一的34万吨储量。杜有录表示,包钢的生产中没有用到“钍”矿,致使“钍”大量留在尾矿中。包钢尾矿坝内的“钍”矿储量,截至2010年底,应当达到9万吨左右。
多篇文献提到,因为“钍”的存在,包钢尾矿坝周边长期处在“钍”的放射性污染中。包头辐射环境管理处高级工程师白丽娜、隋文力等人2004年发表的研究成果显示,包钢尾矿坝内尾矿粉的γ辐射剂量是周围环境的10倍左右,其矿粉随风飘散,最远达到2公里左右,受其污染面积约为10平方公里,还有继续向南蔓延的趋势。受其影响,尾矿坝东南方向靠近坝下的土壤中,“钍”含量是包头地区一般土壤中钍含量的36.3倍。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11月26日在包头市辐射环境管理所找到白丽娜和隋文力。白丽娜表示,她已经退休多年,现在已经不再管辐射污染的问题了。而隋文力表示,关于包钢以及包头市环境中辐射污染的问题,该处每个季度都要测一次,每次检测的结果除了给地方政府以外,都直接报给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发现重大异常情况直接报到国家环保部,主要通过政府的渠道对外公布,该处并不直接对外。
中国有色工程研究院的王国珍在论文里提到,“钍”是一种中毒元素,与天然铀的毒性相当。记者没有查到和“钍”有关的职业病发病情况,但资料显示,如果狗在短期内吸入了每立方米76毫克的硝酸钍,就会出现呕吐和咳嗽。
稀土冶炼的污染源
11月28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沿包钢选矿厂西南方向的两条水渠一直走到尾矿坝,两条水渠里流淌着土红色的水,冒着泡,湍急地流向包钢尾矿车间。到尾矿车间后,沟渠消失,直接连接到尾矿坝上的是几根粗大的钢管。杜有录表示,原来的设计思路就是用水送尾矿至尾矿车间以后,再用水泵抽到尾矿坝内。
如果说包钢尾矿坝内主要就是铁精矿和稀土精矿提取之后的尾矿,那就很难解释尾矿坝周边村庄所发生的疾病以及水质变化问题。杜有录表示,该尾矿坝属于包钢的一个重要生产设施,只有包钢集团及其子公司往里排放尾矿。且排入该尾矿坝的水,经过沉淀后又通过尾矿坝中央的一个水泵,抽回包钢继续循环使用。
在包钢稀土三厂南墙外,记者看到有多条小水渠从墙内伸出来,直接接到流淌着红色液体的包钢尾矿输送槽里。小渠里的液体呈乳白色,冒着热气,液体还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味道。包钢稀土三厂的一名环境监测员骑着自行车来到一条小水渠上,拿出一张通用酸碱试纸,朝沟里一划后,拿出来在手上一看,口中念着“9”,就把试纸扔到了地上。
据该环保监测员介绍,他每两个小时就要对包钢稀土的排污口巡视一次,每次只要发现排出来的废水PH值偏低,就会通知工厂直接停止排放。
包头一位稀土行业资深人士表示,稀土冶炼过程中需要排放大量的水,而这些水若未经处理直接排放,就会形成严重的污染源。据该人士介绍,稀土冶炼环节中,“尾气喷淋废水含酸,萃取废水主要含氯化铵,沉淀废水含氯化铵和硫酸铵”。“处理1吨氧化物要产生56立方米的废水”。
“更严重的大约在2003年和2004年,当时许多企业都往包钢尾矿坝里倾倒废渣废水,只要给看坝的老头一点好处,就可以往里边倒。”熟悉包钢尾矿坝的人士介绍道。包头市辐射环境管理处高级工程师白丽娜2004年的文章亦显示,当时往尾矿坝里排污水的企业有包钢等6家企业,另外有11家稀土企业的污水直接未经处理排入黄河。
杜有录告诉记者,针对尾矿坝周边村庄反映强烈的污染问题,包钢已出资3亿元人民币,支持政府对打拉亥上村、打拉亥下村、新光一村、新光三村、新光八村5000名村民实施移民搬迁工程,“今年房屋已经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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