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理想主义
东西联大第一届的10个学生毕业后,有3人继续读书,其他7人都从事传媒相关工作。但传媒界大拿白岩松并没有在他们找工作时给予帮助。
“我第一堂课的第一句话就是,东西联大不是一个找工作的地方。”白岩松说:“但是你如果认真读完这两年,你的工作应该不会太差。”真到了找工作季,他还是给每人准备了一封推荐信,告诉大家需要的时候就去拿。但推荐实习、找熟人打招呼这类的事,是不可能有了。
找工作并非易事。陈之琰因为找工作不顺利,曾情绪略失控,在上课聊起父母时当堂哭起来。同为东西联大第一届学生的梁植,作为清华大学的博士生,2014年11月出现在《奇葩说》节目里,谈起找工作话题,被高晓松大批“一个名校生走到这里来,一没有胸怀天下,二没有改造国家的欲望,在这问我们你该找个什么工作,你觉得你愧不愧对清华十多年的教育?”高晓松说起他回到清华大学演讲,讲了一通“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到了学生提问环节,收到的问题却是“我们该去国企还是外企?”后来高晓松就不肯回学校演讲了。
2015年1月,毕业半年后,东西联大第一届学生重回老白家大聚会。许多人专门从外地赶回北京。大家撺掇老白换件显年轻的衣服,然后把他的古典音乐碟摞起来,把手机架在碟片上,设定自拍时间,一起举着韩美林题写的“东西联大”,拍下欢乐的大合影。
不过欢乐的氛围很快变了。工作后大家的纠结和憋屈,纷纷冒了出来。这个哭完那个哭。老白储存的好酒都被喝光,杯子也碎了几个。“所有对工作的幻想都已经破灭了。也只有在老白面前,跟这10个人在一起,才能有那种释放。跟别人根本讲不出口。”陈之琰说:“可能还是遇到了衰落的媒体业吧,整体的无力。说白了,不论是老白,还是清华北大,灌输给我们的都是不能只是独善其身,心里总有一团火想要去兼济天下。但是,现实远没有理想那么美好。会有一些抱负实现不了,会有一些纠纠结结的事情。”
第一届这样的苦闷,让即将面临毕业的第二届学生王义鹏有点心里打鼓。研究生一年级时,他就忐忑地向白岩松说自己想去基层从政。这不是个太容易被认同的想法,但白岩松很支持,甚至在第三届学生的课堂上讲起这件事:“我跟他说,好的政治才是最大的理想主义,不好的政治是官僚、政客。不能因为现实中有很多龌龊的东西,就忘了原本有个更棒的东西在那。”
王义鹏从小在省会城市长大,以前从不了解乡村。他把硕士毕业作品定为清华大学毕业的基层干部采访调查,想从师兄师姐的经历中寻找些经验。跑了几个省份后,他把选题范围定在南疆选调生。越调查,他越觉得自己真能做点事情。现在,他已经成为四川省选调生,自己要求去比较偏僻的甘孜藏族自治州,毕业后即将去景区海螺沟,做有关旅游产业的工作。他在朋友圈的签名档是“温和而有力量,行动促发改变”,很像东西联大的校训。
你是不是真的很开心?
2015年4月28日,东西联大第二届在万柳上课的日子。
这天,学生们的自选作业主题是“我的副业”。一人架着手机、举着自拍杆拍摄,其他人轮流在镜头前展示。有人当了音乐人,有人当了婚纱店老板,有人成为漫画家,有人成为蛋糕师,还带了自制的抹茶红豆蛋糕给大家吃。
王义鹏起身咳咳地讲:“大家好,我是一名公务员。我现在已经65岁了,3天前刚过了生日,办理了退休手续。现在我是一个制片人。我读本科的时候,最大的理想是做一个电影导演。后来觉得导演对这个社会的接触比较空灵,有点太文艺,而且吃了上顿没下顿,比较有压力。四十多年前,年轻嘛,比较有理想,想的是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建立一番事业,就把电影作为兴趣爱好保存着了。……几年前,我和我的一位前辈,他已经八十多岁了,我们一起做了个节目,叫《白说道德经》,立马红遍网络。”
每个人展示结束,白岩松意犹未尽,嚷嚷着:“别别,别停,过来过来,长这么大,见过应邀采访,没见过硬要采访的吧。我就是硬要采访的。”他演起了几十年后的自己:“我的副业是在电视台做节目,你们这代人都不知道,我观众平均年龄76,都在养老院。我的主业是搞教育,弄了一个东西联大,一弄好几十年。人这一辈子啊,就是把主业做成副业,又把副业做成主业,不断折腾的过程。我现在很幸福,主业里有我的诗和远方,而副业是一种责任,你想想我观众平均年龄76,只要活一天,我得服务人家一天。”所有人哈哈大笑。
白岩松说这三年办学的最大感想是很快乐,而且觉得非常落地、踏实。学生不是简单地来了又走,他清楚每个学生的成长脉络,“你要陪伴他们一辈子的。”第一届学生和老白约定,谁要第一个结婚,他得去主持。这承诺估计今年就得兑现了。
他不大愿意用更多的时间去互联网做一些可能传播量更广的节目。他说:“我总是害怕,挣钱变得这么容易了,然后我拿它干嘛呀,我的生活方式不需要这么多钱。衡量标准不能是外在的标准,我挣多少钱,或者怎么样,我觉得要拿你是不是真的很开心。我做这件事,真的很开心。”
白岩松想把东西联大办到自己70岁。“那我大约能有二百六七十个学生。一个画家画一辈子,能在这个世界上留多少画呢?几十幅?如果要270名学生,就很具体了,那就不一样了。”
陈之琰觉得,在东西联大两年最大的收获是,她重塑了自己看待事物的视角。“以前从一个角度看,是个乖乖女,现在会多问几个为什么。”白岩松让看的书是多元化的,加上参与讨论,得自己再去看更多东西,渐渐地,“不是说白岩松灌输给我什么,而是通过看书和讨论,塑造了我看事情的观点。”
白岩松描述自己作为老师的职责是“帮你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让你知道房间有多多,世界有多大。接下来,进哪个房间,多深地去打开,取决于你对哪个房间更有兴趣。老师的职责就是开门,不是陪伴你把一个房间弄明白。”
有学生会当堂质疑白岩松:“你去哪儿不是白岩松,为什么要留在央视?”白岩松愣一下,说守土有责,他在央视可能会比去互联网更好。这个答案并不能说服学生,却也无碍于他们的感情。
白岩松想象着,这个教学模式可以复制:“如果我们行当中,有50个资深新闻人,愿意以这种方式潜入到我们新闻教育当中,你说孩子们得到的会多多少。”他力劝今年退休的敬一丹:你也赶紧弄一个你的联大吧,里面会有很开心的东西。
4月28日,万柳上课结束后,白岩松、学生们以及许多北大电视研究中心的老师,一起在教室里为60岁的敬一丹办了一场生日会。因为要退休,敬一丹成了最近几天的新闻人物。她调侃自己:《焦点访谈》最火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人来采访,这要退休了,怎么就冒出来这么多人采访。她专门来旁听过东西联大的课,想以后也跟孩子们讲些什么,又有点担心自己没老白那么坚持。
3天前过完24岁生日的王义鹏也是当晚的寿星之一。敬一丹很感兴趣这位小自己三轮的年轻人为什么做出现在的职业选择,不时追问两句。在新书《我遇到你》里,敬一丹专门写了一节东西联大,其中抄下白岩松写给第一届毕业生的诗:“这一次送行/无关输赢/把背影和牵挂放我怀中/你只管风雨兼程/如果记忆中没有苦痛/祝福里就都是笑容/我准备了掌声/也准备了每一次相拥时的/泪光闪动/是的,你是我的光荣/出发吧/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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