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老少皆宜的节目”
澎湃新闻:很多评论者认为近些年大众语文能力下降了,你如何看待这件事?
崔永元:传统的汉语确实在放松,网络语言它符合汉语的一些约定俗成,但大家对它太宽松了,不管是“火星文”还是“网络语言”,其实它是一个淘汰的过程,当中只有为数不多的能够留下来,大部分是会在使用过程中被淘汰。包括我们平时写长微博,也是面临着自己纵容自己,有时候想一个词想不出来,有个新词“酱紫”也挺好,就用着吧,还能哗众取宠。其实是我们自己对文字的修养,对文学的敏感度在降低。
现在的时代,最好是提供一个思考的角度,不要把一个结论塞给观众。而且这些年我也遇到这样的情况,发现我们过去在验收上有偏差,我们特别愿意验收一个有价值的、特别正确的信息,当我们开始投入到口述历史中去的时候,发现“正确”不是这样表达的,“正确”通常是和历史相近的5个答案,或者8个答案,因为没有一个唯一“正确”的。这个最应该值得注意,而且在文本阶段就该考虑这个。
澎湃新闻:编剧李樯在《黄金时代》的剧本中做了尝试,他其实和你的观点很像,他认为我们对历史都是局外人,没有谁能够准确客观地说出历史,所以他采用“对镜叙述”这样的手法来写萧红那群人,你看了这部电影了吗?有何评价?
崔永元:我还没看。但我就说说萧红本身,我就觉得验收简单,说明还没有对她研究透,我们对于萧红萧军定义得太简单,无非就是“文学的引领者”、“偏左翼”,几乎就是扣了一个帽子。我注意到现在翻盘是从鲁迅开始的,大家重新把鲁迅还原,还原成更接近鲁迅真实的样本,萧军萧红还没到。
澎湃新闻:大众喜欢的真人秀、电视游戏节目,包括像《汉语桥》、《我知道》、《中国汉字听写大会》这种语文类节目,你觉得通过娱乐性的结构可以传达严肃的东西吗?
崔永元:没问题,绝对可以传达。但我们的制作人员一定要有宽容的态度,你要允许有不同的观点摆上台面,甚至是你反对的观点。像我们过去是没有的,我在节目里允许你们发表多样性的观点,但我的情感是有指向性的,我会有主流和非主流之分,只不过我还允许你说,我想传递的是我认为对的。比如说,那天我们录像有点晚,节目组要延长,郭敬明就不同意,因为按照合同到时间了,然后我就坐在那里想了想,我们受的教育是大公无私,拖再晚也得配合,但是郭敬明受的教育是规则意识,我们没有,站在这个角度去审视他的行为,你觉得挺棒的!他们这代人能做到,我们这代人确实做不到。我们想遵守规则的时候,有人就会把大家、小家硬邦邦地抛在你面前,你一下子就软了,你觉得那个是真理,是不能动的。但是现在我就特别赞成这个(规则意识),个体都谈不上尊重,谈什么大家,哪还有集体荣誉,集体荣誉就是由个人荣誉构成的,所以真的要实实在在地尊重每一个个体。我觉得这一点是这次录制节目我向郭敬明学到的,以前不觉得,现在觉得守规则真是一种美德。
澎湃新闻:陈虻(原《东方时空》制片人,2008年去世)曾预言真人秀会取代谈话节目,你觉得真人秀之后呢?
崔永元:现在这些并不是真正的真人秀,真人秀要讲究得多,所以我说差50年,美国早期做的《学徒》比我们现在做的节目精彩多了,一个选手要有十几个机位呢,拍出来像大片一样,我们实际上是盯着人一遍再一遍拍,真正的真人秀还没来呢!脱口秀也一样,我最近看到黄西,也在和他讨论脱口秀和新闻节目有什么区别,脱口秀和相声有什么区别。其实脱口秀很好玩,它是跳跃性的思维,它没有一条线,或者说它有一条暗线,说的时候你是听不出来的,你只顾笑,等全都听完了你会想,而且它不要中国传统相声里那种“一张嘴就乐”的爆笑,它要曲艺里所谓的“后反劲儿”,就是你一听,先愣了愣,然后你越想越好笑,它要的是这个。其实脱口秀很在意思考的过程,而我们的是嚼烂了给观众吃,脱口秀还是比娱乐高级些,像美国的少数民族政策、种族歧视等问题,讲得很清楚,它也有对当下社会的关照,比如出了什么法规或者什么事件,觉得不鸣不平,就会在舞台上表现出来。
澎湃新闻:这种知识类的电视节目,我们和国外的制作差距有多大?
崔永元:非常大,差50年都不新鲜。我觉得我们最大的问题是同质化,你现在看到很多,会一下子涌出二三十个类似的节目,但都差不多没区别,我觉得一定要个性化有特点。现在电视人特别趋向于寓教于乐、老少皆宜。其实世界上没有老少皆宜的节目,要么老,要么少,你不要想影响所有的人。这就牵扯到节目的定位,我们老想着收视率,吸引更多的人,实际上是谁都吸引不了。
我现在看真人秀,各个台都非常多,但是特别一样。像法国和德国都有哲学节目,那个看的人非常少,但并不妨碍他们谈哲学,也谈得非常深。法国第五频道有个谈话节目,我在做《实话实说》的时候就看了,看不懂,看人家的节目形式,从头到尾,没有掌声也没有笑声,你今天打开和明天打开都这样,所以说,他们特别有定力,这样他们就能创造一个特别好的环境,大家好好说话。
你看现在我们录节目最多的手势是“加快”,我们原来没有节奏意识,现在我们有节奏意识了,对信息的筛选和接受一点都不讲究,只要节奏好,哪怕有一个人哭了,这个要保留,让她多哭一会儿,因为观众爱看。但有一个人给你讲了起源、发展、结论,没有人愿意听,就希望你直截了当地说结果就行。我年龄大了,偏严肃,他们都希望我回到以前那个爱讲笑话的年代。大家把这个看得太重,这样的媒体传递有价值的信息还没有列入议事日程。另外,现在传递知识最有效果的是先塑造一个偶像,然后通过偶像的嘴往外说才行,年轻人对载体更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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