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书店,中国的书有两面墙
中国青年报:你去过很多次日本,普通日本民众对中日之间的战争是什么态度?
崔永元:日本民间对历史不是特别感兴趣,他们只关心眼前的事。中国经常抗议日本的教材抹去了“南京大屠杀”。其实日本有上百种教材,每个学校选用的不一样,有的有,有的没有。
大概4年前,我曾在日本见过一支游行队伍,十来个人穿着军服、扛着膏药旗,其中只有三四个是老兵,其他都特别年轻。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过去和他们聊天,说自己来自中国。年轻人一听,挺高兴。我说你们穿军服让我很不舒服,他们问为什么。我说日本侵略过中国,在中国杀人放火。年轻人就很不好意思,说自己只是被雇来参加游行的,按天领钱,并不知道日本干过那么多坏事。所以,不能把日本人都当成“鬼子”,喜欢和平的人还是大多数。
中国青年报:据说日本学者把中日之间的历史研究得特别透彻?
崔永元:真正的历史研究者,他们知道的太多了!我去日本的书店,研究中日之间战争的书,有一面墙;研究中国历史的书,也有一面墙。日本还有非常详细的连队史,从打仗时开始记录,打完后继续写。甚至2000年以后,残存的老兵还在出回忆录。
甲午战争前,日本就花了巨大精力研究中国的乡村,连村口的大树都在地图上有标记。我最近买了一大摞“日清战争”(记者注:即甲午战争)资料,有一米多高,战争中所有使用过的武器都有图录记载。
我和余戈也在国内收集过关于抗战的一手资料,很少。如果说战争年代条件不允许,没时间整理,如今战争已经结束很多年,总该有人来整理吧。但我们仍处在抒情、喊口号的阶段,像余戈这样细致研究一场战争的书很少。
说句最难听的话,万一有一天真的又发生战争,口号和砸车肯定不如那两面墙的资料有用。
我们该向日本学什么
中国青年报:新书发布会上,余戈谈到日本人在战场上表现出的职业素质,如严谨、认真、坚忍。
崔永元:不仅在战场上,他们现在上下班也是。我在日本地铁看到的一幕特别震撼。地铁进站,乘客要下车,坐扶梯出站。日本人不是到了扶梯前才排队,而是从下车厢时就已经排成一队,一直排到扶梯口。地震时,他们在街上徒步行走,照样能把行车道让开,被训练得像机器。
这种素质的好坏很难界定。1965年,苏联导演罗姆拍摄的纪录片《普通的法西斯》中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一群善良的普通人为什么能在战场上迅速成为魔鬼。日本人挑起战争的能力和欲望比中国人强。比如,他们信奉天皇。我相信天皇一下令,他们马上能变成战争机器;天皇投降,他们哭一场,又回到原来的状态。
中国青年报:那中国可以向日本学习哪些好的方面?
崔永元:在中日已经处于战争状态时,鲁迅和内山完造(记者注:鲁迅挚友,1916年~1947年居住在中国)通信,也说中国要向日本学习。我总结不出来到底学什么,就说两个小故事。
我去看日本的柔道训练。所有人都在那玩命地练,腿受伤的队员练不了柔道,就练举重。我问教练,不练行不行;教练说,没人管,全靠自觉。
我在日本的旧书店找关于日本电影的书,年轻的店员主动过来问我要什么。我报了一串名字,小津安二郎、黑泽明、田中绢代……店员就一本一本帮我找,找不到还查电脑。这就是一个旧书店啊!你再看咱们的旧货市场,还是那种赶集式的,你一摊我一摊,要什么自个儿翻。
中国青年报:我们还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够?
崔永元:我正在建一个电影博物馆,有很多室内装潢。还没开馆,贴上去的木条有的已经开胶了,有的地方螺丝少拧了一个,或者拧歪了。我们这种大大咧咧、无所谓、差不多就行的作风,和日本人的精细、一丝不苟,形成了天壤之别。
说个最简单的事儿,国家足球队。我们组成国家队的各个俱乐部的队员,在代表中国去踢球的时候,能不能不想钱?就一门心思想着我是代表一个13亿人口的国家去踢球?做不到。因为在俱乐部踢球能挣很多钱,在国家队挣不了,万一受伤了,还损失好几百万、上千万元,谁赔我呀。
所以,在余戈的新书发布会上,有这么多人周末晚上过来认真地听,还提了很多专业的问题,我特别高兴!希望这样的人能多一些,别凤毛麟角。不然组成不了一个团队、一个集体,更组成不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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