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中国新闻周刊》 作者:刘丹青 原题:黄秋生,最随波逐流的对抗者
黄秋生一直是香港电影圈一个特殊的存在,不论形象还是性格。他是香港长大的混血儿,从小的偶像却是毛泽东;他显得霸气个性十足,却坦诚自己“最随波逐流”;他对电影几乎来者不拒,却大声批评别人的“烂片”;他认真学过戏剧理论,却鲜有代表作品;他对社会怪相大声嘲讽,却很能接受社会和圈子的规矩
黄秋生老了,脸上肌肉下垂,显出严肃、刻薄的样子。为电影《叶问:终极一战》中叶问一角,他瘦了28磅。瘦让他更显出老态。
为叶问,黄秋生还学习咏春,拜过师傅,比划起招式。这个烂片起家的影帝,终于在51岁在“大片”中得到了一个像样的主角:他不持刀,不变态,不奸杀女人。
《叶问:终极一战》的监制冼国林说,黄秋生身上有叶问的气质。影片中,晚年叶问亲手书写了一副对联,“立身树为模,本固任由枝叶动;处世钱作样,内方还需外边圆”,作为自己一生的写照。
而《叶问:终极一战》上映两周,反响平平,观众把三个版本比照,“黄秋生的咏春打得完全没有梁朝伟有气场,拳头也不如甄子丹硬”。
黄秋生不解地皱起眉头,“为什么说不好?谁说不好?哪里不好?”
他用一种近于耍赖的态度,抗拒着有关叶问的一切批评。这个“烂片之王”,面对叶问,第一次显示出洁癖。
4月的香港,气温已过25度,而黄秋生穿着黑色羽绒马甲,人群中非常突兀。他身上也是这样充满矛盾。他总是在反抗,和自己,也和周围的环境。
不合时宜的影帝
黄秋生说,自己只赶上了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尾巴,而那个年代的繁荣他并未分享到。
整个80年代里,香港电影上承新浪潮,下启无厘头,题材众多,富有娱乐性。《旺角卡门》让人们认识了王家卫;《警察故事》成就了成龙;《鬼打鬼》让洪金宝开创灵幻片的潮流;新艺城、嘉禾、德宝三家电影公司平分秋色,缔造了一个香港电影的巅峰时期。
那时的黄秋生还只是一个刚刚出道的小演员。1985年,电影《花街时代》里,23岁的黄秋生本色出演一个中英混血、时常被骂为“杂种”的轻佻少年Jimmy。
提起亚视训练班毕业后签下的第一个电影合约,黄秋生至今记忆犹新。合约上他的名头是“特约演员”,在香港,“特约演员”意味着跑龙套,跑一天4000港币。
“我看着‘特约’两个字心里面很难受,想想4000块,拿了吧”。黄秋生说当时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会有一天成为影帝。
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产口味的电影慢慢流行,各种类型片无所不有。而那时同期出来的刘德华已经是TVB力捧的偶像,《旺角卡门》让他拿到了香港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提名;角色多为有情有义、英气未泯的人物。相比同时期,黄秋生出演的片子则是《神行太保》《发达秘笈》《绝桥智多星》之类,角色多为配角或客串。
1993年,和自己同龄的青年导演邱礼涛找到黄秋生,希望他出演《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里变态杀手一角。影片充斥着血腥、暴力,气氛凶险。可当黄秋生戴上黑框眼镜,不带表情的包起人肉叉烧包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部被他视为“烂片”的电影,竟为他拿下人生中第一个香港金像奖影帝。
而黄秋生提起叉烧包却非常抵触,为那个活色生香的变态羞愧不已,“神经病!”时隔20年,他大口骂道。他仍然没法接受这个成功。
在那个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黄秋生只留下了艳情电影、三级片,数十个配角和一部《人肉叉烧包》,“我对那个时代不满意”,黄秋生说。
欲罢不能的“烂片王”
而比获得影帝更意外的,正是从那年开始,1993年直至2001年九年间,港产片一路低靡,票房由10亿元萎缩到4.5亿,产量从1993年的242部一落而至2000年的150部。这其中不乏西方电影的冲击,加上盗版的打击,政策的限制,香港电影一路走低。
影帝头衔不但没带给他更好的机遇,反而减少了他的片约,“人家以为你是影帝,肯定会要很高的价钱,一般的片子就不会找你。”
获奖第二年开始,为糊口计,黄秋生开始大量接烂片。最初接烂片时他已经有过死的想法,“那时候跟我妈一起住,住的地方楼层很高,有一个玻璃顶,每天我睡到中午才醒,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鹰在飞。我就想:跳下去吧。可跳下去我妈怎么办?”为了打消这个念头,他两三天就给邱礼涛打个电话,电话那边邱礼涛安慰他“你很强的,你没事的,明天就好了”。
“我活不下去了,我情愿不演戏,太离谱了。可是回家一看,小孩那么小,房子又没供完,然后就病,病了更惨,样子像怪兽一样。”1997年,黄秋生患上严重的甲亢,眼睛突起,整个人胖得失去轮廓。
真正到了最窘困的时候,他反而不想死了。
黄秋生决定去英国学习。课程里,老师要求每个人扮小丑,真诚地嘲笑自己,这种训练对黄秋生来说是第一次。他试着放低自己,嘲笑起自己生病时的样子:“笑自己眼睛突出来,样子长得好怪”。
“戏剧心理治疗,真的有这个科目!”黄秋生感叹说,他掰着手指,“戏剧训练”“戏剧心理研究”,他娴熟地数起教室里的一套体系。
病愈再演烂片时,他变得松弛了,甚至学着跟自己的不满意相处。
他不承认烂片对自己的损耗,他也毫不掩饰地告诉你,他缺钱,现在也缺。烂片就是他糊口的基本。而说起别人的烂片,他却总露出明显的讥讽态度,“明明是一个大美女,看上去却是一个大妓女……”
至于为什么别人不能拍烂片,他拍却没问题,黄秋生自有解释:“有人没饭吃,捡了烂菜回来,煮出来很难吃;你是大老板,你有很多钱,煮出来的菜和他一样难吃,怎么比?”
这时的梁朝伟、刘德华,甚至比他年轻的刘青云,都已经风生水起。黄秋生心里又很不平衡。“我只能算是不饿,那么多人可以吃饱,吃吐!我连刘青云都比不上!人家一部电影投资800万到1000万,我的电影是100万到200万的。人家一部戏拍两个月,我一部戏拍3天,怎么比?我只能非常努力的工作,保持我这个位置不死”,他清楚自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从来没有列在他们中间”。
一次香港电影回顾的影展,主办方为每个演员都做了一个作品清单,公示在展板上,“我看到吴镇宇,再看看刘青云,喔,这么好!再看看我自己……”他一边向下看,一边头一直低下去抬不起来,“回去的路上,心里真的很难受”。
黄秋生承认自己“是非常的随波逐流”。可运气这东西却一直作弄他。身边该红不该红都红了,只有黄秋生,仍然温吞吞演着他的配角。1990至1999 年间他演了112部片子,《勾魂恶梦》《强奸陷阱》《猛鬼食人胎》《溶尸奇案》,没有一部留下印象。出道30年,他共演过300多个角色,大部分都是烂片。
“我为什么没有机会?没有运气?那么多演员根本不努力,不会演戏,就红得那么厉害,我拍得那么努力,为什么票房没有,奖项没有,什么都没有?”黄秋生对运气充满抱怨和不满。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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