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8日,因为无法调和的“洗浴中心”,赵本山带着小品《中奖了》和一班弟子,彻底退出春晚,一个时代在意料之中悄然落幕。
赵本山和“春晚”花了22年时间,用21部小品回答了宋丹丹在《钟点工》中提出的问题:如何把大象关到冰箱里。答案是,只要大象愿意减肥,冰箱乐意扩容,大象进冰箱是完全可能的。
赵本山是艺术大师,更是生存大师。读懂了赵本山,也就读懂了当下中国的文化环境。
赵本山的书房里挂着一副对联,“能受天磨真好汉,不遭人嫉是庸才”。即便在最火爆的时候,他也经常在书房整夜整夜地写字。有机会拉住人说话,交流就会渐渐变成赵本山的专场演出。聊得兴起,赵本山就说,把录音笔关掉,我给你讲个故事!惟妙惟肖地讲完,从不忘了叮嘱一句:“出去别说啊,你说我也不承认。”
赵本山与“春晚”的组合,是“江湖”与“庙堂”两个话语系统的对接。回顾赵本山的奇幻之旅,应该从一个秘密讲起。
讽刺到乡长为止
老赵不只被1994年“春晚”拒之门外,1995年那次也差点被干掉:
《牛大叔“提干”》审查阶段,牛大叔原本是找乡长解决小学窗户没玻璃的问题,交流中发现了“扯蛋”的渊源。一位领导不悦,当场枪毙。老赵辗转联系到对方解释,这个小品给某国家领导人演过,人家说挺好。对方沉吟片刻提出修改意见。公演版本中,“扯蛋”的不再是乡长,而是乡镇企业的秘书。
即便被删改,《牛大叔“提干”》仍然一炮走红,赵本山的声誉也随之水涨船高。
讽刺权贵赢得掌声,不是赵本山灵机一动的发明,而来自深厚的民间传统。
东北乡间的二人转小剧场,冷场时有几招救场的杀手锏――挖苦权贵、精英、缺德的、残疾人、傻子……简单地说就是把高的拽下来,把低的踹一脚。这些杀手锏中最锋利的一把,就是讽刺当官的和当差的。
吉林乡下一家小剧场――原本猥琐的角色换了身制服,忽然趾高气扬起来,只见他举着个大喇叭开始吆喝:“拉车的担担儿的,逛街的卖菜儿的,靠边靠边!那小子,说你呢!再不滚蛋秤杆子给你撅了!”
只有现场才能理解这个桥段的笑点,那是一种用鼻音哼出的,权力大得都懒得用的人才配拥有的半梦半醒的吆喝。演员话音刚落,全场掌声潮起。
稍静,穿制服的这位忽然转身冲台下自我辩解:“我可不是学城管啊!下面这么多人,咱知道谁是城管啊!”全场爆笑,欢声如雷。
这样的讽刺,演员内心未必有着强烈的道义担当,但二人转演员知道,这能牵动民众朴素的感情。
面对类似的讽刺,基层官员一般都不以为忤。因为演员模仿官员时流露出的情绪往往是羡慕嫉妒,最后才是隐约的恨,始终保持着一种能收能放的弹性。东北民风剽悍,无论谁,如果被外界视为“黑社会”,内心甚至可能有种沾沾自喜的强者的感觉。最典型者莫过于马大帅的小舅子范德彪,此人本来是个如假包换的丝,为了给外甥女壮胆也结结巴巴地声称:“你老舅我也是道儿上的,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知,知道不?”
在《牛大叔“提干”》中,牛大叔谈及官员时,如果用学院派的表演方式,很可能是直接挖苦。而赵本山则充满钦佩地说:“马经理讲话我看过!人家拿着稿那相当有派呀!我说,啊!这个,啊……这家伙真是人才啊,‘扯蛋’、‘扯蛋’是不从这来的?”
“这帮败家玩意!”、“玻璃没办成在这学会扯蛋啦!”牛大叔最后的直抒胸臆在民间表演中很罕见,原因是,一没笑点,二是放得出去收不回来。
从江湖到庙堂总要做点加减法,这道算术题比小品本身复杂得多。
1996年的《三鞭子》里,“反面人物”是县长的司机,而县长则是体察民情、真抓实干、清廉善良的官员,在狐假虎威的司机前形象愈发高大。如果从另一个方面看“讽刺”,不是“如来”不对,而是下面的“妖怪”搞事。
虽然没有官员直接站台上现形,但赵本山扮演的牧羊人的话却句句扎人。县长的车陷在山路上,赵本山说:“陷得好!……深啊!”继而断定官员又是来大吃大喝:“你这一摁喇叭就像当年消息树倒下一样,别说人哪,就那些喘气的:鸡也不听喝了,猪也不让摸了,狗也上山坡了,池子里的王八也吓休克了,都怕轮到自己上桌了。”司机说不是来大吃大喝的,牧羊人说:“哎呀,别谦虚了。就你这腐败肚子,光吃不拿就挺好了。”台词严厉得近乎警告:当年八路的车陷里面老百姓给抬出来了,小日本的车不陷老百姓给它挖坑。
1998年的小品《拜年》讽刺对象是乡长的小舅子,讽刺手法是反衬――官是好官,但赵本山扮演的老头见官如过堂,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当他以为范乡长被撤职之后立刻“原形毕露”,原来在他心目中,范乡长不过就是晚辈三胖子而已。“腐败啦?”这句平淡无奇的台词一时火遍全国。
东北乡下天高皇帝远,小剧场里明示暗示,调侃权贵不问级别,没有上限。赵本山的“春晚”小品则只能讽刺秘书、司机、小舅子。对世相的观察和积累,在电视剧中得到释放。2002年春,《刘老根》在央视一套播出,冯乡长和胡科二位官员终于以小丑的面目出现。
冯乡长和蔼可亲,礼数周到,话语贴心。但几集看罢,他一笑观众心里就发毛。
刘老根要山头养猪,冯乡长的索贿方式婉转而又强硬:“我批给你吧,还怕别人有意见。我还真就倾向于……我硬批给你也行,大不了他们告我去!你那样吧,你等我两天,我考虑考虑,好不好?”
索贿不成,冯乡长怂恿亲信胡科去山庄捣乱:“挑点毛病还不容易?你不会挑毛病那就是你眼睛有毛病!”
胡科在村民眼里“就是个地癞子”,挨了顿打。观众于是听到一个熟悉的罪名――暴力抗法。
乡党委书记询问情况,冯乡长法相庄严,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工作人员执法发生的失误、偏差,一经发现,坚决纠正!”
冯乡长整刘老根的办法很简单,把他二儿媳妇的民办教师身份解除了。刘老根求情,冯乡长说理――任何人不得干扰教育改革。
当然,《刘老根1》有个光明的尾巴。胡科被抓,冯乡长灰头土脸,山庄敲锣打鼓。
《刘老根2》中,作奸犯科的冯乡长改当局长了,胡科则在没露面的哥哥胡言的帮助下成了企业家。多年过去了,冯乡长和胡科这类先遭查办后又官复原职,甚至官升一级的现象在现实中已经屡见不鲜,回头再看,这两个人竟有点“拓荒者”的味道。
赵本山讽刺权贵,小品到小舅子为止,电视剧到乡长为止,远没有民间讽刺的规格那么高。
有讽刺就得有歌颂,出来混迟早要还。2008年“春晚”小品《火炬手》中,赵本山做了长达4分钟充满官方情趣的演讲:“在这个时刻,我代表我的老伴,向南方受灾的父老兄弟姐妹们,给你们拜年,你们要开心过年,一切都会过去的,有政府给我们做后台,怕啥啊!”演出完毕赵本山在后台失声痛哭:“如果不是我和宋丹丹演就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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