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俊艳见到遗体时,从面部“没大确定”就是弟弟。那是一张烧黑的难以辨识的脸。她认出了弟弟与众不同的肚脐,以及幼年时起水痘的痘印,其他部位还没细看,就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发现父亲一时变得“不太认人”,而母亲已被送入医院的急救室里。还没走进太平间,母亲就瘫倒在地。
母亲徐培芳发生了脑梗,影响了右腿的运动功能。随后的日子,她多数时间躺在病床上,连儿子的遗体告别仪式都没能出席。她只愿意对女儿说话。她夜里睁大了眼睛,告诉女儿,眼前有一群孩子,脸都是黑的,有时也能看到儿子,可儿子笑笑就走,并不说话。
郭俊瑶曾对母亲解释过自己在消防队的角色,是“抱水枪”的,出任务时在第一个。他还说,累是累点,没事。
很多人都曾这样安慰家人。
这些原本个性不同的年轻人,在姐姐们的回忆中,呈现出同样的听话、懂事、孝顺的模样。
从弟弟的遗物中,郭俊艳找到一些带着包装的作训服和新鞋,而他日常穿的胶鞋都走形了。“他肯定是没舍得穿”,她说,弟弟是义务兵,每月津贴只有几百元,虽然身在大城市,连肯德基都没吃过。有一次电话欠费停机,他挺不好意思地让姐姐帮忙充值。
姐姐杨娟觉得,弟弟杨钢心细得像个女孩子,第一份见习工作时挣了点钱,就给妈妈买手机、买衣服。去年他做过一次手术,切了一块肋骨,出院后才告诉家人。他还劝骨质增生的母亲少干活儿,不要担心儿子娶不上媳妇,自己会挣钱买房。“没有钱我也要娶媳妇!”
8月12日这天,是蔡家远的父亲蔡来元的44岁生日。蔡家远最后一次更改了自己在一家社交网站的状态,写了一句话:“爸,这么多年您辛苦了,生日快乐,原谅儿子不能陪在您身边。”
父亲几天前就收到了他的礼物。他买了双新鞋,提前寄回了湖南永州老家。12日上午10点左右,他给父亲打过一个电话,亲口祝爸爸生日快乐。母亲正在厨房煮菜,没有跟他通话。他表示,晚上有空时再打。
蔡家远不再有空了。他当晚去了现场,没有回来。
蔡家远牺牲后,蔡玉连从手机里找到了他用唱歌软件录的一首歌,叫《军中绿花》。那是一个19岁男孩留在世界上最后的声音。他动情地唱着:“衷心地祝福妈妈,愿妈妈健康长寿,待儿立功时再回家,再来看望好妈妈。”
蔡来元说,这首歌唯独不敢放给妻子听。
唱这首歌时,无忧无虑的蔡家远只有4天的生命了。
郭俊瑶留给家人的纪念物不多。遗物里有一份部队发的喜报,原本要寄到家里,他只是打电话告诉了父亲,并没寄回。
在他牺牲以后,家人才意识到,连一张他的近照都找不到。家里保存的他最近的照片,还是小学毕业照。
他入伍以后,比以前更加结实。两年来,父母屡次催他拍张照片寄回,照相时一定要穿戴军装军帽,敬一个标准的军礼。他“光答应,没照过”。
今年5月,姐姐郭俊艳手机里收到弟弟发来的两张照片,一张是穿着军装的自拍照,人是歪的,不是父母期待的那种正儿八经的照片。另一张照片里,他穿着黑色背心,曲起双臂握紧拳头以展示肌肉。“姐,我壮吗?”他问。
出事前的那个周末,他给姐姐打电话,两年多没回家了,想看看家里的变化。他拜托姐姐拍点照片发到他手机里,要拍父母的样子、家里的房子、门口新修的路,那条路他走时还没修好。
郭俊艳没照,因为“也没什么变化,反正你快回来了”。
再过一两个月,弟弟要么退伍,要么探亲。她的婚期为了弟弟的归期一拖再拖,因为她要让弟弟送自己出嫁,弟弟也让姐姐“等着我”。
郭俊艳原本计划8月20日,七夕这天登记结婚,随后再到天津看望弟弟。
她提前来看他了。这一次是永别。
弟弟的衣柜里有一件白色T恤衫,还带着吊牌,包在塑料袋里。看到的人猜测,那可能是他为即将参加的婚礼准备的新衣。
郭俊艳只能抱住这件还没拆封的衣服,感受弟弟的温度。
她找出那封信,拿给记者看。“这是唯一的念想了。”她说。
在这唯一的家书里,郭俊瑶表示自己身体练出了一身肌肉,并强调自己在火场上能先做好自我保护,让爸妈不要担心。他叮嘱妈妈要看好爸爸,平时少让他喝酒,又对姐姐说:“姐,我不在家,你可照顾好咱家。”
他强调了好几次,“明年就可以回家了”。落款是“儿子、弟弟”。
8月的最后一天,郭俊艳抱着弟弟的遗像回到了老家。遗像是从弟弟的战士档案袋里找到的。她在遗像前供了两桶方便面。她说,小时候家里困难,没什么好吃的,弟弟爱吃方便面。
载着郭俊瑶骨灰的灵车,在他惦记的家门口那条路上缓缓转了一圈,才驶往公墓。
郭俊瑶终于回家了。与别的遇难者不同,他不是在爆炸现场死亡,而是获救后被送入医院,8月14日晚抢救无效。
郭俊艳从消防部队的指导员及护士那里得知,弟弟被抢救期间清醒过,醒来后没有掉过一滴泪。他问过灭火情况与战友的安危,没来得及问起父母。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于流出眼泪,以微弱的声音说:“想家了。”
没能亲耳听到这个声音的姐姐,谈到此处,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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