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诬为“坐探”,惊动党政军高层
1968年1月9日对我来说终生难忘:一年前的这一天,我随戚本禹来到江青身边,一年后,我成了阶下囚。被隔离的第三天或第四天晚上,陈伯达和姚文元来了。陈伯达问我:“你在干什么?”我说:“在看书。”陈伯达操着浓重的福建口音说:“你还看什么书啊,要深刻检查自己的问题。”接着又慢慢地说:“王力、关锋、戚本禹都是坏人……”这时姚文元立即指着我补上一句:“你就是王、关、戚安插在首长身边的钉子!”我一听这话,脑袋炸了,这不把我看成“特务”了吗?
过了十多天,大概是1月23日的晚上,陈伯达、谢富治、杨成武、姚文元四人一起找我谈话。一开始,姚文元对我说:“你看今天谁来了?中央政治局常委(这是指陈伯达,陈当时是党内第四号人物),国务院副总理兼公安部部长(这是指谢富治),中国人民解放军代总参谋长(这是指杨成武)……”姚文元没说自己。
当时我心想,我这样一个小干部究竟犯了什么事,竟然惊动党、政、军三方这样重要的人?我只觉得头在嗡嗡作响,不知说什么好。第二天,我被告知:“给你换个地方。”这一换,就被换到秦城监狱去了。
原来江青诬蔑我盗窃毛主席手稿,说我是安插在首长身边的“坐探”。我后来知道,就在24日深夜,他们对我布置了一次小规模的“抄家”,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在监狱孤寂无奈,连提审都是一种享受
此前我从来没听说过秦城监狱,“文革”后才知道那里是关押政治犯的地方。我是1968年1月24日深夜,由两名荷枪实弹的战士押着,乘一辆吉普车到秦城监狱的。一进去就问我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当时我穿的是军装,登记后换了黑色的囚服。监管向我宣布:“你今天被收监了,你的代号是‘6820’,以后就叫你‘6820’,你要答应,知道吗?”我说知道。这个代号大概因为我是1968年第20个被关进来的“犯人”吧。
我住的是单身牢房,有七八平方米大小,靠墙放着一张不到一尺高的小床,床上有脏兮兮的被子和褥子,墙边还有一个便池和洗脸的小池子,房顶上是彻夜亮着的灯。待在这里面,我一点睡意也没有,跟站在门外的哨兵说:“同志……”可我这两个字刚一出口,就听到一声大吼:“谁是你的同志?”我不敢再说什么了,心想,以后连“同志”也没有了。
秦城监狱里一般是哨兵来回走动,一个人看好几个监房。我这七八年搬过几次住处,但都是在楼头的一间房,始终每天都有4个哨兵换岗日夜看守。每天吃窝窝头、稀饭、咸菜,有时吃馒头,菜是大锅煮的白菜、萝卜,米饭很少吃到。过春节能吃到几个饺子,有时还发点水果。印象中我没挨过饿,也没受过皮肉之苦(只被罚站过一上午),但精神折磨足以使人崩溃。开始书、报都不给看,连我进监狱时带的林彪送的《毛选》合订本,都被没收了,每天只能呆呆坐着。
为了打发时间,我就翻来覆去数床头暖气罩上的孔儿,后来就反复背诵熟悉的毛泽东诗词以及唐诗宋词,同时自己也学着做诗——不能叫诗,只能叫顺口溜,因为我不懂平仄格律。直到1969年4月“九大”召开以后才稍有好转,给我每天发一份《人民日报》,每月发一本《红旗》杂志;还把没收的《毛选》退给了我。我就把这些报纸留着,堆了一大摞,翻来覆去地看。人是社会动物。单身牢房,孤寂无奈,觉得连提审都是一种享受,因为提审可以与人对话。在秦城监狱待了七年多,总共提审了不过两三次,也没审问出什么紧要问题。
1975年5月22日,专案组来到监狱,突然对我宣布:“党中央和毛主席决定释放你,送你到湖南某农场劳动,等待结论。”这个决定对我连念了两遍。我特别高兴,也不管到遥远而陌生的湖南某农场劳改是什么滋味,反正我可以跨出牢笼了。我被关起来这件事,谁都不知道。1975年底我从湖南回北京红旗杂志社取东西,在街上和一位原来的同事况浩林同志邂逅,她惊异地说:“你还活着啊!”我们紧握双手,潸然泪下。
到农场后,我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写信,这七八年音讯全无,家里人也不知我是死是活。父母、妻子和儿子陆续来到农场,妻儿和我在农场安了家。
1975年11月,北京终于来人了,对我的结论主要有两条:一、说我妄图用假材料(指我送给江青的那封信)陷害中央负责同志;二、包庇“五一六分子”吴传启、林聿时(二人是哲学社会科学部,即现在的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层干部,一个是哲学所学术秘书,一个是《哲学研究》编辑部主任,关锋朋友)。处罚是“留党察看一年”。
这完全是妄加的罪,我想不通。专案组见我不肯签字,又把江青抬出来说:“这是首长定的性……而且对你的处罚也不重嘛!”我已经被关押了七年多,还要“留党察看一年”,还说不重?当时江青还在台上,为了能安排工作,我违心地签了字。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1979年9月,《红旗》杂志社党委终于给我“彻底平反”,并将我重新调回红旗杂志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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