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失聪,对孩子语言能力的打击是致命的,那时中国还没有助听器,听不到声音,意味着学不会说话,只能成为一名使用手语的聋哑人。
“幸好我有一个很开明又很爱我的妈妈,如果不是这样,我想我就喝了农药了。”蔡小心说,他说“妈妈”这个词的时候语调非常温柔,眼睛有点湿润。他记得,那时为了想办法教他学说话,“妈妈跑了很多地方”,最后她综合发明了一套“镜子法”——在自己旁边放一面镜子,很慢很慢地发音,蔡小心听不到,就看着妈妈的嘴形学,对面的镜子可以让他知道学得是否标准——就是用这种方法,学一句话需要重复无数遍。
即便如此,要发出去准确的语音对他来说仍然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后来戴上了助听器也纠正不过来。与记者交流时,他不时放慢语速,把关键词一再地重复,看到记者眼神依旧迷惑,他就拿起笔,在纸上写。
“我不会手语,”蔡小心说,“别人觉得我是残疾人,对我有同情,我不觉得。妈妈从没有把我当残疾人来养,我们的家教是不给别人添麻烦。”在外面,经常有人问他是不是东南亚人,为免啰嗦,他就说“是”:你是菲律宾人?是。你是印尼人?是。你是泰国人?是。
如果不是32岁那天姐姐带来那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蔡小心也许根本不像今天这么“愤怒”。以前的他不怎么关心政治,语言沟通的障碍造就了他的另一种表达天赋——绘画。因为画画得好,他16岁就被军艺学院特招进国画大专班,后升美术系本科,班主任是著名国画家刘大为。
然而32岁生日那天,姐姐蔡小明送来了一个小包,包里有一个旧记事本,就是它彻底改变了蔡小心原本的人生规划——那是父亲蔡长元的遗物(彼时他已去世多年),革命胜利后他依组织的规定要求而亲笔书写的《干部自传》副本。为了节省纸张,笔记本很薄,里面写得密密麻麻,每页四五千字,一共写了14页,记述了蔡长元参军以来的所有经历,其中4页半,写的都是史上有名的红西路军的悲剧性遭遇。
在这14页纸里,他第一次知道了父亲竟是一位开国名将;看到了红军长征时父亲爬雪山、过草地的心路历程;看到他在红西路军失败并遭到不公正待遇后仍坚持革命的热忱;看到他曾经打过的那些“很厉害的仗”。
“看过《亮剑》吗?里面李云龙单挑日军少佐,断其腿逼其自杀的原型,就是我父亲。”蔡家至今藏有4把日本军刀!1把佐官刀,3把尉官刀,那把佐官刀就是缴自那个日军少佐。当时按照规定,红军缴回来的所有军刀都要上缴,但蔡长元实在是太喜欢这把刀了,于是一直往上打报告,直打到彭德怀元帅那里去,据说彭德怀当时笑着说,“蔡石头爱刀如命,让他保留吧”。
然而,这些故事里最让蔡小心感动的,并不是父亲彪炳的战绩,而是里面透露出来的珍贵的“人性”——“西路军失败后,剩下不到3,000人,我父亲他们一小撮人和大部队失散了,只能看着太阳往东方走,就是要找红军。一路上无比艰辛,8个人,中途走了4个。父亲也动摇过,跟着别人一起走,走了200米,又跑回来。”
后来,蔡长元花了一年半,好不容易到了陕北,却不幸被国民党抓壮丁,当了一段时间国民党兵,直到有一天发现红军就在附近,才找机会逃回红军队伍。
那年蔡长元才19岁。
“我看到了一座高大的丰碑。”蔡小心说。
“寻根”
看完那个《干部自传》副本后,蔡小心放弃了画画,开始进行军史及抗美援朝史研究。除了挖掘史料,他主要的研究方式就是采访父亲的老部属们。
2011年开始,他带着整个摄制团队,从河北跑到山西、陕西等地,采访了200多个老兵,拍下大量珍贵视频,然后制作成纪录片,意图以这种方式还原他们眼里那段抛头颅洒热血的历史。
这个过程中,14页纸里那个他原本不了解的父亲渐渐更为丰满起来。
“现在很多人质疑老一辈的革命家,那是他们不理解。不要说他们,开始的时候我和姐姐也没法理解。”蔡小心说,当时蔡长元历尽辛苦找到红军后,得到的不是组织上的欢迎,而是被当成逃兵关到小黑屋里——原来当时中央下了个文件:西路军失败回来的人,1年内的收,不到2年的要审查,3年的不收。而审查结果是:他当过国民党的兵,可能是投机分子,被判枪决。
说来也是幸运,就在蔡长元即将被执行枪决的时候,杨尚昆正好经过,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在用四川话大喊冤枉,一看是认识的,才把他保了下来。
“现在和平年代,你听到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觉得很不讲理?但父亲从来没有抱怨,他觉得这个做法是对的,那个年代敌我形势非常紧张,他又确实在国民党那里呆过,没人能证明他不是间谍。他们老一辈人从来不抱怨。”
现在,蔡小心觉得自己渐渐理解父亲了。“他是为了信仰。他没有什么高大上的,思想很单纯,就知道红军让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男女平等。”
对他来说,这是一场“寻根”之旅。
可以想见,不断地体会当年那些革命父辈的心路时,他很容易把自己带入进去。这也是很多“红色后代”的共同特点:他们中虽然有人早已远离权力中心,身上的光环也褪得差不多了,但因为家庭出身的缘故,却仍相当珍视共产党的声誉和形象。
蔡小心很容易愤怒。对军队腐败他愤怒,于是经常在微博爆反腐的料。对激烈的社会言论他也愤怒,遇到说话难听的,他毫不顾及形象地骂人——“滚你妈的!有种滚出中国,移民到外国去!”这种激烈的情绪表达方式,跟市井的平头百姓和愤青没什么两样。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