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抬走的皇上呢?他参与了这场阴谋,所以日子也极不好过。仇士良死里逃生后,当着皇帝面痛骂他,皇帝“惭惧不复言”。从那以后,唐文宗就不停被欺负,有一次他对大臣哭着说:“周赧王、汉献帝受制于诸侯,我受制于家奴,我比不上人家啊!”
在历代大内总管里,仇士良可算是一个异数。他打倒了一个皇帝,立了一个皇帝,前后杀了二王、一妃、四宰相。他在其他地方也有彪悍之处。宋朝的童贯身为太监,彪悍地长出了胡子,成为太监界的传奇;仇士良比他还要彪悍,彪悍到了生儿子的地步。
据《仇士良神道碑》记载,他娶了御史大夫的女儿胡氏,亲自生了五个儿子。他曾要求按惯例,给一个儿子“荫官”,引起了给事中李忠敏的警惕,他质问仇士良身为太监,凭什么有儿子?仇士良非常愤怒,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等到他扶立的唐武宗登基后的第三年,仇士良和皇帝产生了种种矛盾,很不愉快地退休了。退休之际,他还对送行的太监们上了一课:“不能让天子闲着,得让他不停地玩,这样他就顾不上别的事儿了。千万别让他读书,别让他跟读书人接近。他知道前代兴亡,就会感到害怕,疏远我们。”这就像交代怎么对待《黑客帝国》里的尼奥,千万别给他吃揭示真相的红药丸,要给他喂蓝药丸啊。
仇士良在危机时候能拥立天子、杀死宰相,但这种权力也有脆弱之处。否则,他就不会在新皇帝登基三年后就被撵走了。读唐史会发现一个怪事:在宦官们的阴影下,皇帝和宰相依然能有所作为,唐武宗就是个有为之君,他的宰相李德裕更是数得着的一代名相。
这一切为何会发生呢?也许这跟唐代宦官的权力结构有关。他们虽然拥有可怕的权力,但却并没有把这种权力日常化、系统化。宰相仍旧控制着外朝,依旧影响着内朝,皇帝仍旧和宰相保持着密切联系,而“贴黄”权直到唐朝末期才出现。
在仇士良的时代,大内、内朝、外朝的链条并没有断裂。宦官的武力只能偶尔使用,而人家的权力链条却能每时每刻地发挥力量。这就像宦官们手握权力的核武器,而皇帝和大臣们则掌握着常规武器,双方在对持中都有点老虎吃乌龟,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到了明朝,太监们才系统性地渗透进了这个链条,获得了一种压倒性的日常权力。
蟒龙
明朝的中枢制度发生了两个重要变化。一是朱元璋废掉了宰相。后来虽然产生了内阁,但内阁大学士不同于唐朝的宰相。大学士只负责内省,理论上并不能直接指挥外省六部。内省和外省出现了永久性的断裂。少数权臣可以绕过这个障碍,但这属于不正常现象,严格来说属于违法乱纪。
还有一点就是帝国运转越来越自动化、越来越公文化。明朝万历皇帝几十年不上朝,和大学士没有面对面的联系,帝国照样运转。各地公文汇总到内阁,内阁做票拟起草处理意见,司礼监按票拟审阅批红,文件就生效发回。
大家都说明朝皇帝懒惰而清朝皇帝勤快,其实这不光是性格问题,更多是制度问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明朝太监有批红权,而清朝没有。清朝皇帝如果懒惰,系统就会崩溃掉。
明朝管理宦官的机构是二十四衙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司礼监。司礼监掌印太监就相当于大内总管,其副手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般来说,秉笔太监负责具体批红,掌印太监负责最后审核、在上面盖印。按制度规定,他们只能按皇帝的意思批红,主动权还不如内阁的票拟。
但如果皇帝懒惰,他们的权力就会变得相当惊人。在外省、内省、大内这个权力链条里,他们身为大内总管,又能控制内省的最上游,所以才会培养出魏忠贤这样的权阉。
魏忠贤的性格很有意思,奸险之中不乏憨傻天真。在崛起之前,他的绰号就是“傻子”。而崛起之后,他的很多表现也有点憨。比如有个心腹无意中说了一句:“外官都是在诳哄老爷”,魏忠贤就深受刺激,揣着一颗受伤的玻璃心长吁短叹:“原来他们夸我都是假的!原来他们都在哄我!”一连好几天称病不起。据说他在宫里看戏,一看到秦桧出场,他就马上对号入座,表现得坐立不安。其实这跟他有啥关系?
至于他的治国方略,也颇为古怪。有次前线吃紧国库空虚,魏忠贤就想出一个主意。按照惯例,皇帝可以特殊恩准某些人“宫中骑马”,有这个特权的人每逢年节要献匹马。魏忠贤就一下子赏给几百个太监宫中骑马权,然后让他们缴马。这就是讹人啊。人家其实不想宫中骑马,但没办法,让缴马就缴吧,也都是些老马病马,往辽东送的时候,“随到即死”,士兵只好当伙食吃。魏忠贤这也算是憨人想出的笨办法。
这么一个人物能压倒文官系统,无非是因为他侍奉的主子是所有明朝皇帝里最懒惰、最无知的一个,所以他获得的代理权最完整。靠着这种权力,他能对权力链条进行日常性的细密掌控。
此外他还占了一个便宜,明朝没有能够指挥外朝的宰相,内省和外省出现断裂,更加无法和他抗衡。所以魏忠贤有极多的文官党羽,也就是后来说的阉党。唐朝宦官力能废立天子,却从没有在文官系统中有这么大的渗透力。这种现象绝对不能仅从士风颓靡的角度来分析。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