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看中国,效果常常出人意料。我上大学时,一帮老外留学生曾总结过中国学生的三大怪:“吃瓜子,开门,开灯”,就十分精辟。如果让中国人自己来总结,吃瓜子这一条或许在列,但只会当成一种饮食习惯。留学生们则看出来:吃瓜子不光是吃,更是社交手段。就像有位留学生说的:我每次进出宿舍楼,门卫都在嗑瓜子—这不算怪。怪在每次我一打招呼,他便会抓一把瓜子请我吃。你能想象在美国大街上一个吃汉堡的治安员,你每次路过说一声哈罗,他就递过来让你也啃一口吗?
大开宿舍之门,几乎所有中国学生都是如此,习惯已成自然。欧美人从小常常是一人一室,稍大一点孩子的房间连父母进来也要先敲门,他们才会大惊小怪于中国学生宿舍的大敞门风格,惊讶于所有人自由出入,不请自来相互串门。至于开灯也被视为“怪”,中国学生恐怕最难理解:屋子里面不就是应该弄得亮堂堂的吗?我们任性,不怕费电,咋地?但欧美人自己家里就喜欢布置得半明不暗,觉得这样才算温馨浪漫。学生宿舍群居生活,更是人各把守一个角落,点盏小台灯,搞得像酒吧一样人影憧憧、昏暗暧昧。中国大学生宿舍,一般装的是长灯管日光灯,而且一架双排,每间宿舍两架,总共4支160瓦相当于白炽灯400瓦的亮度,一开起来,小小屋子的每一寸空间都充满了雪亮的光明,辉煌耀眼无处藏身。两种灯光的差别,正如白酒的透明烧喉,有别于葡萄酒的暗红醇厚。
如今我从事跨国工作和生活多年,对中西文化差异了解得越多,越觉得这“吃瓜子,开门,开灯”三条总结,还真是简洁而准确地概括出了我们中国人的行事风格。吃瓜子和开门都和中国人的社交习惯有关。就是朋友之交,不可无饭;突然杀上来串门,不可不接待。至于开灯则体现了一个古老农业文明对光明的执着追求。欧美人据说是游牧民族出身,习惯夜间捕猎,追累了就搞个野营啊篝火什么的,老有气氛了!俺们中国人喜欢种植,讲究的是万物生长靠太阳,巴不得白天夜晚都保持足够光照。我甚至觉得,中国学生宿舍的灯光,也就是按照温室大棚的光照标准来配置的。要不然,你说中国学生为什么总是托福成绩考那么好呢?以我的智商来理解,这肯定因为光照时间较长,促进了大脑发育。
中国人每逢大事,离不开灯光。形容节日气氛就是“张灯结彩”,形容经济繁荣就是“灯火辉煌”,形容堕落腐化就是“灯红酒绿”。中国官员去西方发达国家考察一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搞灯光工程,城市点得透亮,哪怕是办公区晚上空无一人,也要求点亮全楼灯火。很多中国人觉得拉斯维加斯是美国最繁华的都市,无他,霓虹灯多尔!不过拉斯维加斯的霓虹灯早就被中国超过了,现在一个三线城市的洗浴中心都敢和它叫板了。
前一阵子徐克翻拍《智取威虎山》,我没看,不知是否保留了原著《林海雪原》中的一个有趣桥段:杨子荣为了让小分队在漆黑的夜晚准确及时地找到土匪巢穴,以给座山雕祝寿为名,在山前山后点满了松明子,号为“满堂光”。座山雕见之大喜,因此被小分队捣上门来一锅端,真的成了“满堂光”。你看,在俺们中国,连土匪都喜欢灯光秀。
反过来,在中国形容一个人吝啬,最恶毒的比喻就是他不肯开灯。典见《儒林外史》。严监生临死时,一个劲伸着两根手指,咽不下一口气。家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媳妇明白他是嫌香油灯点了两根灯草,太费油了,掭下去一根,严监生才安然死去。可怜严监生,在西方说不定会被奉为节俭生活典范、环保先驱的,在中国被吴敬梓一丑化,挨骂了好几百年。以至于后世的读书人上了大学,吸取教训,总是把宿舍里的两架日光灯同时打开。
所以毫不奇怪,在外国人眼里,中国人过春节也无非是三条:“年夜饭,拜年,放烟花”。你看,它们和“吃瓜子,开门,开灯”,正是一脉相承。尤其中国大城市的新年烟花,那是所有外国人在世界上任何城市也不敢想象的超级景象。中国人自己解释过年放鞭炮的习俗,说是为了制造响动,吓跑“年兽”。但我见到更有说服力的说法,反而来自外国网站论坛上一个无名氏的帖子。此人经过严格考察,认为起源是玉皇大帝—也就是中国人的上帝—对凡夫俗子们的堕落感到不满,准备降下大火把人间毁灭。这消息不知怎的走漏了,结果机智勇敢的中国人便自己放起了漫天烟火。玉皇大帝从天宫往下一看,我靠,这火我还没放呢,下界他们已经自己烧成一片火海了!于是心满意足回营。我个人觉得,这个故事中的玉皇大帝,如果替换成外星人派来毁灭地球的使者,说不定就真是历史的真相。也就是说,几百年前,我们中国人的祖先通过发明烟花爆竹和春节,的确曾经拯救过地球和人类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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