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君:
过去没有哪个领导说无罪要起诉,一般领导不该说的。他们顶多就说老同事啊,老关系,老朋友,尽可能在法律范围内从轻处罚。
解说:
让孟宪君感到满意的是,2006年9月,相山区人民法院一审作出了无罪判决。但他没有料到的是,一审判决之后的第九天,自己就接到了写抗诉书的要求。
孟宪君:
到最后一天才抗诉,按理说原来的习惯是事先要征求我们意见,要不要抗诉,你什么意见。他不问俺的事,直接就要求抗诉。
解说:
二审中,淮北市中级法院撤销了一审的无罪判决,改判高尚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判决显示,检察院指控高尚挪用资金86万元,二审法院却认定挪用了360万元。
孟宪君:
我们写无罪,起诉书不能说无罪啊,无罪怎么起诉啊,只能抄公安局的起诉意见。
解说:
成为领导的傀儡,自己临退休时“被迫”将这起“明显无罪”的案件办成有罪,在孟宪君看来,这是他从事检察工作28年中最大的污点。
孟宪君:
他都是关键的时候(出现),审查案件有时限的,还有一个星期就期满了,这时候领导就安排起诉。
白岩松:
接下来我们要继续连线一下孟宪君,老孟您好。当初领导的要求跟你个人的意见开始出现了冲突,想没想过去对抗,能扛得住吗?
孟宪君:
想,对抗是肯定想,但是因为我的直接领导是我们院的检察长,检察长这样子说了,他都付出了,市检察院的领导、就我们上级检察院也不对抗,我也感到很无奈。而且时间也不多了,还一个礼拜左右,还得复印卷宗,制作法律文书这一系列工作都需要时间。就是说你去找市检察院汇报也没用,他同意过起诉,你再找他也没用,另外也没有时间找,所以只好起诉。
白岩松:
是否存在着当时坚决不签字的这种可能?
孟宪君:
这个不允许,你不签字,就是我不办,其他人办,我也觉得还不如我办呢,其他人办案也一样,一样的效果,也得照抄起诉卷宗。
白岩松:
老孟自然是自我举报,一定也是认为自己存在着某种过错。如果要是有接下来的结果,你面对它吧。
孟宪君:
我可以说没有什么错误。但是举报主要是举报曾经高尚案件的事实情况,更好的向领导汇报我审查案件的意见,认为无罪的意见。
白岩松:
老孟其实还有一个核心问题,也是大家非常关心的,您说的领导要求,您是否准确的知道这个领导是谁?
孟宪君:
当时我们院里领导就说是我们市委分管政法工作的副书记,具体是谁,像我们这一类最基层的办案人员接触不到市委领导,也不熟悉。
白岩松:
其实只要复原那个时期一查,大家是很容易查出来的。自打老孟您自我举报了之后,自己的心里舒服一些,轻松一些了吗?
孟宪君:
也没有结果,轻松不起来。
白岩松:
那我们一起去等待这个结果,还是要连线一下高尚。高尚,好多人肯定也跟你说过,你这最后的结果是判三缓五,这个不是很严重,为什么还要等于给自己加了一个刑期,这个刑期我是要加引号的,这八年走过来多不容易啊,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走下来?
高尚:
因为我不愿意担着一个无辜的罪名,这是对我人格尊严的践踏。
白岩松:
另外有一点,老孟也谈到了,是领导有要求,而且这个领导的指向也是接近比较清晰的,你期待他得到什么样的处理吗?或者你知道他是谁吗?
高尚:
我知道背后干涉的领导是谁,但是可能跟孟科长说的那个人可能不是一个人。因为现在这个人可能还是淮北市的领导,我认为有可能是检察院在搞烟雾弹。
白岩松:
那您这是一种猜测。
高尚:
不是猜测,因为从我进看守所到我出来申诉,这方方面面我回忆起来,我知道那人是谁。
白岩松:
是谁,是在检察院系统里头?而并不是在上面?
高尚:
现在是淮北市的一个领导。
白岩松:
你只能说到这是吧?但是您要注意,我们这是一个直播的节目,您对您自己说的话是要负责的。
高尚:
知道,所以我希望那个领导能够收手。
白岩松:
仅仅是收手吗?
高尚:
现在领导干涉案件的人太多了,这样他能收手有一个好的示范作用,追究反而不是好事。
白岩松:
好,其实说到这的时候,可能很多人说为什么关注这起案件,其实关注这起案件还有个时代的背景。在刚刚结束的十八届四中全会的时候,明确的在强调依法治国,而在依法治国中有很多相对的细则,它在映照着未来的方向。比如说在这种细则里头我们要看到这一条,建立领导干部干预司法活动、插手具体案件处理的记录、通报和责任追究制度。我们就可以想假如老孟他们和高尚他们当初遇到这个案件,放到十八届四中全会之后的话,任何领导干部如果干预司法活动,插手具体案件处理要有记录要有通报,而且要有责任的追究制度,所以这就不仅仅简单的是一个收手的问题。
我们再来看11月21日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周强写了一篇文章,其中有这样的一句话,公正必须以高效为支撑,迟到的正义会使正义大打折扣,同样影响法治实施的权威和公信。这句话可是又迈进了一步,等于司法人士在自我加压,比过去的这种要求又提升了一点,迟到的正义也是正义。不,现在周强强调,迟到的正义已经使正义大打折扣了,应该尽量减少这种迟到的正义。因此这是新的你可以映照8年前这起案件的例子。
还是要回到老孟,孟宪君。老孟好多人也会把你当成是一个检察系统里头觉得应该让大家学习的楷模,你怎么面对这种表扬?
孟宪君:
过奖了,我们作为检察官法律工作者,都应该有这种表现,要负起责任来,要依法办案。
白岩松:
您的家人是怎么看待您的这个举动的?
孟宪君:
家人一开始我也没跟他们说,也就是后来小孩从网上发现这个事,问我。我就说得罪市领导了,以后遭报应,也担心,劝我晚上少出去,别遭黑手,黑砖袭击。
白岩松:
但是现在自己的心里头不紧张吧,还是觉得支持你的人多吧。
孟宪君:
应该说我接触的人的话,几乎都支持我,不支持我的话很少,真的。
白岩松:
老孟如果特别想听听您对您的全国的同行如果说两句,以您自己的感受的话,您特别想对他们说什么?
孟宪君:
应该响应十八大四中全会的号召,加倍的努力,推进司法发展的健全。我们是法律工作者,法律工作者本身应该以身作则,切实做好自己的份内工作。
白岩松:
好,非常感谢两位接受我们的连线,我们也期待司法会给这起案件一个公正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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