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第一年高考没上线。这些年,农场有水平的老师都走光了,第二年上线,不知为啥没有录取。她还想学,又不忍心看着爸妈辛苦,不想再花家里的钱!妈鼓励她再考,妈说只要你有心学,就学,妈再累再苦也高兴。妈边做针线边陪着她,天天如此。小妹这年考上了东北财经大学。
我没少挨妈的打,真打。农场的半大孩子,没有不偷瓜的。老爹种瓜,我们偷瓜,夜里悄悄溜出家,两个人放风,两个人去瓜地背瓜。都说好了暗号,巴掌拍一下是一切正常,拍三下来人了,瓜背到玉米地深处,挖个坑用玉米秆子盖起来,吃完?,瓜地刚浇过水,只穿个裤衩子,浑身滚得尽是泥。这次,妈不知咋知道了,早在家里等着,洗衣板放在屋子中间,一把榆树条子在旁边,没啥说的,跪吧,两三根榆树条子拧在一起,像牛皮带一样,这次可打惨了,一星期屁股不能坐凳子。打一下我叫一“妈!”妈不理我,边打边流泪。打得榆树条子没有了,我也哭不出声了,妈才住手。从这次后,我再没偷过瓜。
农场的孩子,小时候没啥玩的,都打“三角”。用牛皮纸叠的三角,硬梆、耐玩,最好。都找装化肥的袋子,那时的化肥,还不是塑料袋装,是几层牛皮纸的袋子。连队的仓库有一堆化肥,吃过晚饭天黑以后,我们爬到库房顶上,把库房的烟囱扒了,用绳子放下去两个人,库房的化肥袋折个光,化肥倒了一屋子。第二天上午就抓住了我们几个,从菜窖里找到了一堆化肥袋子。学校决定开除我们,老师说情也不行。妈气坏了,用针刺我手,妈哭着说,你咋这么不争气呀,做人要让人看得起呀,妈哭我也哭。妈去求学校,不要开除我,怎么处理都行,妈给校长保证说,新川再出一点事,她也没脸再找学校了。老师过后说我,就是为了妈妈,也不能再调皮了。我就想,妈去学校时,一定是很难为情的。
我们家生活很苦,但是家里干净整洁是连里出了名的。那些年连队根本没有休息天,妈总是吃过晚饭去自流井洗衣服。
到了冬天多冷的天,我去帮妈端衣服,看见妈冻得红红的手握不住,忍不住偷偷流泪。我爸说妈,衣服穿不烂也叫你洗烂了。妈就说,破衣服洗干净补好不丢人,新衣服脏兮兮的也丢人。家里的事,我爸从不管,他当了一辈子火头军,在家没做过几顿饭。妈很照顾爸,农场直到80年代初,细粮还很少,家里的细粮,有点好吃的,先是我爸后是我们,妈不吃。
我家一直在连队,农活一年到头没闲着的时候,我妈干活慢,慢在太细,从不偷工减料,她定的苗,拾的棉花,从不检查。她又不愿落人后,就早出工晚收工。一到春天,就没和妈一起吃过早饭。
我和新川一起去医院。从连队的家到医院有两三公里路。泥泞的路面在落日的余辉里又冻得结实。新川告诉我,他母亲每星期总要回家给父亲做些好吃的改善一下,顺便把父亲一星期的脏衣服洗干净,她不让别人干,走着来走着去。新川的父亲是肺心病,春秋两季稍不留意就有事。好多年了,春节前又犯病时,父亲交待他们兄弟,他已经76岁,他走了后,什么牵挂都没有,就是要他们兄弟孝顺母亲。父亲说:你们的妈,这辈子可是不容易,你们要不孝敬你们的妈,阎王老爷也不会答应。
我小心地问新川,他母亲进疆后回过上海没有。新川告诉我,他母亲很善良,母亲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她很小就送人了,母亲的养父去世时,来过电报,当时他们兄妹初中的初中,高中的高中,母亲想回上海给养父送终,家里又拿不出钱,躲着人掉泪。
新川的母亲正给父亲喂稀饭。父亲的氧气管也拔了,气色比上午好。新川的母亲慌着搬凳,顺手拿起床下铁丝上的一块抹布擦了凳面,窗上的玻璃又结了好看的霜花。灯光虽暗些,却也柔和。灯影里,桔红的霜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数十年前月亮地里的场子,场子上那些贴着“囍”字的大雪人。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