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4月中旬,钟南山在北京见到了王志。“他把我拉到一个酒店,说问我一点事就行。”但是王志并没有马上就问,这让匆忙的钟南山有点纳闷。“我根本就不知道他要问我什么。那天下午4点我回广州,他1点多把?带到中央电视台去,他说跟我谈。”钟南山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面对面》,整天忙碌的他,在这以前对这个节目也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他心想反正王志要谈,那就谈吧。
“他曾经跟别人说,能够采访到我,是他逮到的一条大鱼。”他幽默地问,“我不知道你们媒体是不是有这个说法,就是这个采访对象如果还可以的话,那就是逮到了一条大鱼。”他分析说,“可能就是因为我比较切实地回答问题。”
钟南山这样的态度,其实并不是摆什么架子,而是友善。是基于他对王志已经有了不错的好感。
王志到底要请钟南山回答什么问题?那个时期,钟南山对自己的处境并不开心。所以他反而觉得,王志无论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会正面回答,直截了当。因为对于他来说,“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该被批评的也批评了,该受审的也审过了”,“因为我不太怕讲实话,我觉得我是最有依据的,所以最不怕;还因为我是大夫,而且我在第一线正在抢救病人哪。”所以他说他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压力,无论王志跟他谈什么。
钟南山说,他是从抢救病人的第一线来的,所以谁怎么说他,他可以不在乎。从对公众的影响来说也是如此,钟南山认为,他在第一线见到了真实的情况,在证据面前,如果还有人指手画脚,那么,这样的人了解一线吗?
他的态度可以算是强硬。
对于他来说,如果说有压力,那就是来自责任。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病人的生命。”
他说:“如果你可以救病人那条命,你怎么说我都行,除了能救命,其他都是次要的,只要你说我救活病人了,就行了,你再说我其他如何如何,无所谓。”
那时候只要是能救活病人,他认为就真的是最大的事了。其他真的不重要。
他很困也很累。王志化了一下妆,钟南山没有答应化妆,就坐在那里:“赶快讲,讲完我要走了。”
当然王志的发问,很多问题让钟南山觉得好像没有想到,或者是出乎意料,但他都很自然地回答了。那是怎样一个谈话过程?实际上整个节目有很长一段内容被删掉了……
当SARS战役处境最艰难之时,全社会对医务人员还未高唱赞歌,医患之间的关系仍在沿袭一如既往恶性循环的冰冷状态。钟南山对比香港医务人员,受到全社会支持和爱戴,他举例:每一个居民都贡献一个橙子,双手捧给抗击SARS的医生,表示对医生的尊重。
“但是我们呢?”他同样举例某报曾经有过的报道,一方面描述医生是如何抢救SARS病人的,但在同一个版面上,另外一篇就是讲医生怎么样拿回扣。那个报道给他的印象非常深刻。当时是在抗击SARS的生死关头啊,应该全社会关注医务人员的时候,但偏偏却把如此的报道放在这样的时候。
他觉得在那样最为艰难的时刻,媒体、公众和政府应该为医生说话,为医生鼓劲,尤其是在3月份的时候,那一段时间医生是比较压抑的。“那个时候医生最应该得到支持”。
所以他在王志对他访谈时,讲了有的媒体,一方面对医生的工作似乎肯定,另外一方面又似乎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不是鼓劲,而是好像踢上一脚,他说,可见社会对医生的态度:“比起香港对医生的感情来,真是差远了。”
对于医院行业上的问题,钟南山从来是站在客观、公正的角度上说话,没有姑息过,但是,SARS一场战役,躺倒了那么多医务人员。尽管如此,SARS战役一过,不论青红皂白,医务人员又一律都成了白狼?
汶川地震发生后,医务人员又都是天使,一过,又是白狼。有一次他在拜耳公司举行的一个会议上讲跟传染病有关的事情,很快就联系到SARS,他说那个时候医务人员没有一个辞职的,没有一个脱岗的,为什么?“因为我们有医生的良心”。说到这里的时候,全场400多人,都拼命鼓掌,因为他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他眼里隐隐含着泪光说不平,也以冷峻的口吻批评虚夸。他说媒体对医务人员的态度经常是180度转弯,媒体的宣传不能跟风一边倒。
除此之外,钟南山还列举了一个类似的事实,呼研所一名年轻的女医生叫刘晓青,她很瘦弱。SARS疫情最重的时候,她要到一家医务人员感染较严重的医院,去把SARS病人转移到呼研所来。当时是准备把六个病人一起接过来。钟南山对刘晓青说:“好,你全接过来吧。”然后接来了五个病人,还剩下一位司机。
后来刘晓青来找钟南山,说她想把那位司机也接回来,钟南山对她说:“你认为应该接过来,就接过来吧,我非常支持。”
他说这个过程他都在《面对面》里面讲得非常长,是为了讲医生对病人的感情。“当时我都哭了,那个时候,王志也听得很动情,但是最后播出的时候却没有了,全部都删掉了”,而且那是钟南山认为讲得最好的,为什么呢?因为他想的是多谈一谈那些正在抢救病人的医务人员,那是医务人员最需要挺住的时刻。他们在冒死抢救病人,很多人倒在了火线上。
“我认为我讲得最好的,他们反而都删掉了。”他说估计是节目在被审查的时候给删掉的。
后来,刘晓青去抬那个重病的司机了,但人手不够。当时很多人都不敢进去,隔着窗户在外面望。所以那时很多病人都希望去呼研所,在那里,病人的心理上马上就会不再恐惧,因为护士亲自到病人面前,跟病人谈话,安慰病人,那个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刘晓青瘦弱单薄的身子,抬着沉重的担架。她已经想不起?在哪一天好好地休息过。已是命悬一线的司机,本来就高大的躯体,现在沉重得好像整个担架要下沉、下陷。周围的一切已经笼罩于黑夜中,偌大的医院,几时如此冷清?死亡的气息威逼着人的意识。刘晓青咬紧牙关,步步向前!撑住担架,就是撑住了司机师傅的一条命啊。
刘晓青的勇敢,深深打动了钟南山的心。他回忆着那天的一切。此刻,窗外光线不能朗照,而一份来自有过非凡阅历之人的感动,真切地汇入了火红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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