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炎培遭遇“新场党狱”洋人搭救“刀下余生”

　　[导读]历史总会有无数偶然。如果那份督抚会衔的“正法”电令早到半小时，黄炎培的所有“后来”就没有了。

中国近代职业教育的创始人黄炎培。1903年，因新场党狱，他差点被就地正法。

　　黄炎培（1878~1965），上海川沙人，父母早早双亡，九岁由外祖父发蒙，迫于生计，未及弱冠即在家乡任塾。1899年松江府头名秀才，1901年入南洋公学（今上海交大）外文科，受知中文总教习蔡元培，与李叔同、邵力子、章士钊、汤尔和等人同班。1902年中江南乡试举人。后为中国民主建国会倡始人，1949年政务院首届副总理。三子黄万里（1911~2001），清华大学水利系教授，三峡工程著名异议者。不过，青年黄炎培遭遇“新场党狱”，差点成仁，自谓“刀下余生”。（黄炎培：《八十年来》，第44页）

　　“新场党狱”

　　1903年正月末，黄炎培与友人张访梅、陆逸如上书两江总督张之洞，获准开办川沙第一所小学，并出任学堂总理（校长）。为减少反对意见，他在章程中自订正副校长皆尽义务，不拿薪水，且膳食自理。全校70余名学生（不收女生），分两个班，五六个教师，每天各授课三小时。不久，黄炎培再办开群女学。终身认为：“要救中国，只有办学堂。”

　　其时，仇满反清乃时代潮流，秋风秋雨愁煞人。川沙小学堂在当地乃舆论中心，每周城墙上举行速算竞赛、公开演说。黄炎培带学生拿板凳拎黑板上城墙，教民识字算术，同时登台演讲，向人们介绍清初大儒顾亭林、日本近代名臣西乡隆盛的生平事迹。他们还不断邀请留日生前来演讲，从国家前途危急说到外国侵略凶狠、瓜分在即等等。沪郊各县演说会一时成风气，各县名士“互通有无”，各处游讲。

　　1903年六月十八（阴历），黄炎培应南汇县新场镇青年邀请，前往演讲。百里以内，舟车云集，并商定二十三日再请另一当地名士演讲。地方痞棍密告南汇知县戴运寅：黄炎培等演说毁谤皇太后、皇上。

　　此时，《苏报》案发，正值清廷通令各县缉拿革命党。戴知县立即将黄炎培等四人拿获，押入大狱，并在南汇县衙照壁贴出六言告示：“照得革命一党，本县已有拿获。起获军火无数……”同时，戴运寅飞电两江总督魏光焘、江苏巡抚恩寿，请示如何发落。

　　江苏巡抚恩寿电令解省讯办，即要求押解囚犯上苏州，由他亲自审讯；而两江总督魏光焘则电令就地正法。督、抚电令两歧，戴知县犯难，不知执行哪一位的指示。于是，再电请示，一来一回耽误三天。二十六日12点45分，督、抚会衔电令拍至―――“就地正法”，但四青年已于半小时前出狱，乘轮赴沪。好惊好险！内中很有些故事。

　　美国牧师相救

　　四青年被捕后，新场镇那群演说会的发起青年极度惶急，莫知如何，但他们知道“官怕外国人”，恰巧发起人里有一位基督教堂的牧师陆子庄。陆牧师当夜即赴上海总教堂求见总牧师美国人步惠廉。步惠廉估计四人将受极刑，大不忍，就商老律师佑尼干，要他设法营救。佑尼干律师摇头，追问原由，律师答曰：我和你是美国人，一切要通过美领事、上海道，然后转奏督抚，这样几个弯弯曲曲程序走下来，四青年怕早已人头落地。

　　步惠廉牧师坚求设法，浦东中学校长杨斯盛乃老上海，建筑工人出身，此时为浦东房地产商，在旁点拨：律师是非钱不行的，空口商量哪会给出主意？于是，杨斯盛代步惠廉总牧师赠律师“活动费”500两银子。果然，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佑尼干律师开口：“办法是有的，立刻雇用一小汽轮，亲去南汇县，要求保释，只要释出，便有办法。”此时已是二十五日下午。

　　急急雇轮星夜前往，至南汇已是二十六日清晨，冲进衙门要见知县。戴运寅从未见过外国人，战栗出见。一位外国牧师、三位中国牧师，经翻译，戴知县才知对方坚决要求保释四青年。自晨至午，大有不释放不肯走之势，衙外围观人山人海。戴运寅乃吸鸦片者，一则烟瘾已袭，二则也怕万一弄僵，酿成教案，更不得了，无可奈何之下，要求总牧师具下切结―――随传随到，还要加盖指模。原以为加盖指模为羞耻之事，老外不会答应，不料总牧师一一允下。

　　四青年在狱中，忽见打开牢栅，一声“请”，便在外国总牧师带领下，出大堂，穿人海，下汽轮，扬长而去。两刻钟后，督抚会签的“正法”电令到，戴知县连连顿足，大大懊丧，连夜奔沪，买了一大篮鸡蛋（知道外国人爱吃鸡蛋）求见总牧师，双手献上大篮鸡蛋，再递上切结，说督抚问我要四个革命党人，要求带回四青年。但他没有译员，旁边三个中国牧师只是笑，不肯代译，总牧师装痴卖呆，戴知县只能空手而回。

　　中国牧师建议总牧师乘机劝四青年入教，步惠廉正色：“我救人为的是爱人，宗教信仰完全自由，怎可以有所要挟！”

　　收下500两银子的佑尼干律师急告步惠廉牧师：四青年一案如清政府派上海道就上海租界会审公堂审问，可立即解往内地，那就完了。四青年只有快快出国。杨斯盛先生再慨然提供川资，买“西伯利亚号”船四等舱，送三青年东渡赴日。四青年中有一位因未参加演说，案中已除名。

　　历史总会有无数偶然。如果那份督抚会衔的“正法”电令早到半小时，黄炎培的所有“后来”就没有了。

　　投身教育的黄炎培

　　新场党狱，一时成为上海各报新闻。章士钊主持的《国民日报》撰有《南汇风云》，连篇累牍报告。上海新舞台赶编文明戏《新场镇》，演得有声有色。这边新闻闹得正沸，黄炎培大名渐播，那边三青年黯然离沪。黄炎培晚年忆及：“西伯利亚船出了吴淞口，茫茫东海，回看祖国，一片大陆的黑影，逐渐地随着夕阳而西没。挥泪告读者们：我生最难堪，要算此时此境。”（黄炎培：《八十年来》，第40~41页。）如今国内青年欢呼雀跃的出国留学，那会儿的黄炎培竟视为大苦事。

　　1904年，黄炎培自日本归来，新场狱案事过境迁，未再追究。黄炎培先在上海南竹行弄办东城女学，再协助在日培识的刘季平创办丽泽学院。后全力在乡间办学，办起著名的上海浦东中学。该校资金仍出自杨斯盛先生，杨先生家兴学，先后捐银24万两。（参见黄大能：《忆念吾父黄炎培》[1981年3月]）极左学说将富人一律说成“不仁”、一律脸谱化为万恶不赦的吸血者，真不知根据何在？

　　1905年2月，《苏报》案主角之一邹容死于狱中，黄炎培受蔡元培委托负责治丧。他联络刘季平捐出宅边地安葬。1905年7月30日，同盟会在东京成立。9月初，黄炎培由蔡元培介绍加入同盟会。1906年6月，章太炎出狱，蔡元培、黄炎培前往迎接，接回上海公学，再将章送上赴日客轮。7月，筹划建成邹容纪念塔。

　　辛亥年，黄炎培出任江苏都督府民政司总务科长兼教育科长，后任省教育司长，全力改革地方教育，规划建设省立高校、中学和县小。1908年与人创办浦东电气股份有限公司，为浦东最早的供电设施。1914年2月，以《申报》记者身份在皖赣浙鲁京津等地考察。1915年4月，随农商部、中国游美实业团体赴美考察25个城市52所学校，广泛接触各界人士，尤注重考察美国的职业教育，撰写《旅美随笔》。黄炎培还到日本、菲律宾、南洋各地考察。每次考察均有记录，并结集出版。他认为办教育如同治病，知病源才能开好药方，做到对症下药。

　　1917年，黄再赴英考察，同年5月联络教育界、实业界知名人士在沪发起中华职业教育社。次年创建中华职业学校，坚持数十年。1921年，黄炎培被委任教育总长而不就。1931年“九・一八”后，黄炎培积极投入抗日救亡运动，创办《救国通讯》。“八・一三”后，黄组织上海市民维持会，支持淞沪会战。1941年，与张澜等人发起中国民主政治同盟，一度任主席。

　　1949年后，黄炎培破“不为官吏”的立身准则，历任副总理兼轻工业部长、人大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民建主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