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父亲和林如阔大夫的医缘
到汤井巷不久,林如阔老大夫就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天天来为父亲诊疗。自1974年10月至1976年4月初,一年半有余的时间里,只要父亲在福州,林如阔父子就一天不缺来治腿。主要是中药熏蒸、洗泡、敷中药、手法按摩等。手法治疗由小林承担,每次两三小时。虽已秋天,但他仍大汗淋淋,每次治疗完都要洗澡,吃些东西。父亲看他太辛苦,就想尽办法让他吃饱、吃好。林如阔老大夫个子不高,身材瘦小,话语不多,指导儿子操作,经过一段治疗后,效果果真明显。当时我们就听说,林氏正骨早已名声远播,福州的老人都知道,只是“文革”中无人关心保护,更谈不上发扬光大了。初到福州,父亲上半身只能俯在双拐上,或坐轮椅。到1975年夏,腿部疼痛明显好转,肌肉萎缩大部恢复,关节肌力显著增强,渐渐可甩掉双拐,只需借助一个拐杖站立或行走一二百米了。有了这个治疗基础,父亲就有了安装假肢的条件,使他生活自理能力提高。“四人帮”垮台后,父亲又重新担起国家和军队要职。面对十年浩劫困难与问题的重压,他紧迫到不喝水,少上厕所,多工作,亲自到国防前线检查战备,甚至下坑道……他一心想:站起来、自己走、上一线,72岁当27岁干!后来沈阳军区画家汪洋根据这个主题场景画了一幅油画,画名就叫《路》。这幅高2米多、宽1米有余的油画长期摆在我们家的大厅中,占据了一面墙。30多年来,看见这幅画就想起父亲行走在汤井巷的绿树丛中,顽强地战胜林彪“四人帮”给他造成的肉体残疾。看到这幅画,全家就会想起汤井巷,想起林如阔大夫及大林、小林,想起那个时代和善良、富有正义感的福州老百姓。
许多人不相信林老大夫给张爱萍叔叔和父亲治疗的奇效,认为不可思议。后来经张叔叔和父亲介绍和宣传,许多人慕名经林老大夫父子治疗,都取得过显著效果,如贺子珍、王震夫人王季青等人。那时林家父子只管治病,很少过问病人背景职务,甚至姓名,所以现在都难以历数经手的病人。1975年的一天,父亲突然对林家父子说,北京一位老人年约八十,肩周炎突发,请老医生给配些药。老林医生和小林赶制了中药交给我父亲,我父亲又交给军区保卫部带去北京。过了很长时间,父亲才对小林讲,这些药是送给叶剑英同志的。张爱萍叔叔多年来都与小林保持书信往来,请小林到北京去,为他们治疗新的伤病。他还关心老大夫的医术整理、传承发扬,更好地为患者服务、为军队战伤服务,特地为诊所题匾“林如阔中医骨伤专科门诊”和题写《林如阔正骨经略》书名。
父亲想得更长、更远。他当了一辈子军人,始终关心战士的一切。他认为,因训练、演习、备战,乃至一般军事生活,或战争降临,无一不造成许多骨伤病。为抢救子弟兵的生命,给他们继续生活的勇气、技能,乃至做人的尊严,国家应尽一切提供好的医生、好的医疗条件,救死扶伤。一句话,给子弟兵活下去的条件和信心。所以林如阔大夫的医术一定要传承下去。他要为这个目的尽一切可能做百分之百的努力。可惜到1978年8月,他再没有力量完成他的爱兵爱民之愿了。
4.周总理重视的“这位老中医”,就是林如阔
1975年5月,父亲向邓颖超妈妈汇报了治疗情况及林如阔老大夫的高超医术、后继乏人尚未得到重视等情况。周恩来总理听说后,即指示:“要给这位老中医做工作,把他的医疗经验整理出来,留给后代,为人民服务。”周总理这句话中的“这位老中医”明确说的就是林如阔。根据周总理的指示,1975年8月,福建省卫生厅根据福建省领导指示并发文,聘任林如阔为福建省人民医院骨科顾问,抽调了医生张安桢学习并帮助整理老大夫的经验。同时将其次子林幼阔从福建省体委调出跟随父亲学习,继承医术,勿使失传,并在日后发扬光大,造福人民群众。1975年8月下旬,时任福建省卫生厅副厅长的张双群同志,她是陈再道(1955年上将,曾任福州军区副司令员、中央军委顾问)同志的夫人,她带领福建省卫生厅的干部专程到林如阔老大夫家,向老大夫本人及全家传达了中央领导同志的关怀及福建省领导的指示精神。
5.林如阔大夫含冤去世
1975年底,“四人帮”大搞“反击右倾翻案风”,许多老同志被再次打倒,政治空气再度紧张,父亲又陷入了深深的忧虑。政治投机分子四处打探罗瑞卿在什么地方治腿、病情何如、是什么人给罗瑞卿治疗等,跟踪、欺骗、用谎言套取林如阔父子口风,用政治压力迫使老医生说出真相。但林如阔全家都顶住了,坚持每天到汤井巷为父亲治疗。林如阔老大夫父子为伸张正义,冒着政治风险,为一个“中国最大反党乱军分子罗瑞卿”保密,这种政治品质,在当时政治压力如泰山压顶的社会环境中实在难得,值得我们永远学习。这种政治压力和汤井巷外面的政治空气是看得见、感受得到的。看着父亲,我随口说出:现在可是“高天滚滚寒流急”。父亲说:你要看到“大地微微暖气吹”。他和战友都不相信“四人帮”会得逞,在他们的诗作中,对党和国家的前程充满信心。
父亲一面治疗,一面观察着时局,为了抒发心中的感怀,他开始练着写诗,并与魏传统(原解放军艺术学院院长)、李文一(原总参政治部副主任)等老同志唱和。
1975年春,父亲带全家人来到了鼓山。此时的鼓山已经花红柳绿,生机盎然,令父亲心情大好,回家后欣然写下了两篇诗作:一、和魏传统愿君知我心,何畏遮天云。太阳终归出,一样照人行。
春游鼓山
晨曦初露鼓山游,林海洗却万种愁。劲松亭亭齐挺立,硬石垒垒皆昂头。滔滔闽江千帆过,朵朵彩云一目收。风光优美这般好,怎令来客不淹留。
1975年夏天,皮定均夫人张烽阿姨看到家中的四季豆长得茂盛,便亲自采摘后做了打卤面,还备了茅台酒,请我们到家中吃便饭。父亲不胜酒力,只喝了几杯黄酒,大家兴高采烈。饭后父亲才说,今天(5月31日)正好是他69岁生日。中国人历来有过九不过十的习俗,69周岁的生日就是七旬大庆。张烽阿姨拍着手说:“啊呀,这么巧!应该早点告诉我们,买个蛋糕庆贺庆贺!”父亲高兴地说:“今天打卤面就很好嘛!中国人过生日就讲究吃面条,长寿面嘛!”回到汤井巷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又写下诗一首:
少小叛逃封建家,磨难虽多心无瑕。蒋匪屠杀犯众怒,烈士鲜血开红花。革命一生未虚度,戎马廿年耻矜夸。吾今即令身残老,志在千里岂嗟呀!
11月下旬,在中共中央召开“打招呼会议”传达了毛主席关于“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指示后,罗瑞卿仍然对大家说:“要坚持下去,要沉得住气,不要动摇,他们……”他边说边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手心上点了三点,“肯定是短命鬼。”皮定均激动地对他表示:“你就在这儿治病,放心地住在这里。如果有什么情况或者发生战争,我们有后方,你可以到闽北后方指挥部去,不管出什么事,你都不要走。将来他们要翻天,即使上山打游击也要跟他们干!你的腿不方便,我们就抬着你,你给我们出出主意就行了。”
随着全国形势变化,汤井巷也越来越不平静了。1976年2月,“四人帮”在福建的代理人揪斗省委书记廖志高及恢复工作的老干部,为了保护父亲,军区领导让他搬到军区招待所梅峰宾馆。但林如阔老大夫却因给张爱萍、罗瑞卿等老干部治疗而遭受攻击和批判,身心受到严重创伤,导致他本人几次病重住进福州军区总医院抢救,无法继续给父亲治腿,不幸于1976年含冤去世。
1976年4月之后,父亲已不住汤井巷。军区领导听说林如阔还有个哥哥林如高,也是骨科老医生,即请他来,在林如阔已基本完成整个周期疗程的基础上,又给父亲治疗了两三个月。这一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陆续离开我们,父亲都赶回北京送别。9月参加悼念毛泽东的活动后住进医院,再未到福州。
1978年8月父亲去世后,为父亲写传的单位到福州了解情况。因时间跨度大,人事变动大,“文革”中局面混乱,结果把长期为父亲治疗并发挥主要作用、取得显著效果的林如阔老大夫父子遗漏了。现在我们全家人都觉得很对不起林如阔老大夫及林幼如、林幼阔大夫。
6.再回汤井巷
多少年过去了,汤井巷美好的记忆久久难忘。2007年3月,我又一次来到福州。在时任福建省供销总社主任陈则生陪伴下,我来到汤井巷,找寻良久,无法确认哪个是父亲曾疗伤的六号楼。这次为夫人治手伤,又承蒙林幼阔大夫68天如一日的亲力亲为,使一只已僵直的左手恢复如初,负重能力还优于未受伤的右手,身边工作人员都亲眼见证,纷纷称奇。
我们感谢为父亲服务的全体医护人员、服务人员和原福州军区的同志们,在那么恶劣的政治环境中,顶住压力,为他的康复做出了巨大努力。
福州变化太快了,汤井巷虽然几乎面目全非,但福州的美丽,福州人的热情、勤劳、正直、善良却始终未变,福州是我们全家的福地,我们爱美丽的有福之州。我们祝愿福州人民永远有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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